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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基机长的一次飞行,就像是普通人的一次散步。虽然在他面前,是普通人看了会感到头昏脑胀的各种仪表,可是马基机长却熟悉每一根指针的性能,也清楚地知道它们指示著甚么情况。 马基机长生性豪爽开朗,他嘹亮的笑声,在公司著名,新加入服务的人,都一致说,不论情况多么坏,只要听到马基机长的笑声,就会觉得任何困难,都可以克服,心里不会再恐慌。 恐怕没有人知道,这个身形高大,面目佼朗,精神旺盛,事业成功,看来快乐无比的单身汉,也有著忧虑。而我,认识他的时候,正是他忧虑一面之时。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何等样人,只知道他是一个醉汉。 马基机长是德国和土耳其的混血儿,所以他有西方人高大的身形,却又有著很接近东方人的脸谱。那天晚上,我参加了一个喜宴归来,近是初秋,夜风很凉,在经过了整整一季的暑热之后,让清凉的秋风包围著,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情,所以我不急于回家,只是无目的地在街头漫步。 于是,我看到了马基机长。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穿著一件衬衫,敞著胸,露出壮厚的胸肌,显然是喝醉了。本来,在深夜街头,遇到一个醉汉,绝引不起我的注意,可是,他的行动,却相当古怪。 他站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前,那橱窗的一边,是一个狭长条的镜子。他就对著镜子,凑得极近,眼睁得极大,盯著镜子中他自己的影子。 我在他的身后经过,听得他在喃喃地不断重复著说一句话:“我做甚么才好?我做甚么才好?” 他语调和神情之中,有一种深切的悲哀,看来已到了人生的穷途末路。 我十分好管闲事,一个醉汉在自怨自艾,本来和我一点也不相干,但是当我向他望了一眼之后,我看到他是这样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而居然在这样子彷徨无依,那使我十分生气,认为那是极没有出息的行为。所以,我十分不客气地在他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朋友,做甚么都比午夜在街头上喝醉酒好!”他转过身来,盯著我。 当他望著我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犯了错误。我对他的第一个印象,是一个十分没有出息的醉汉。可是这时,我发觉,尽管他醉意未消,但是有神的双眼,坚强的脸部轮廓,都使人直觉:这是一个事业成功的典型。 我改变了印象,立时摊了摊手:“对不起,或许你只是遭到了暂时的困难?” 他神情有点茫然地笑了一下,我又说道:“请问我是不是可以帮忙?” 他突然笑了起来:“可以的,只要你有力量可以改变那个制度。”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只好自然而然道:“甚么制度?” 他盯著我,一字一顿道:“退休制度!我要退休了!我该做甚么才好?” 我略呆一呆:“别开玩笑了,你可以进斗牛学校去学做斗牛士。” 他举了举双臂:“你的想法和我一样,可是有甚么法子?我年龄到了  ”他又作了一个手势:“不能通融,制度是这样。” 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也不少,肌肉也有松弛的现象。的确,他已经不是一个年轻人了。 我只好叹了一口气,对,制度是这样,到了一定年纪,就得退休,好让年轻人有更多的机会,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只好拍了拍他的肩头:“你的职业是  ” 马基机长到这时,才说出了他的职业来:“我是一个机长,飞行员。” 我“哦”地一声,在其他行业,或者还有商量,机长,不容许年老的人逗留。我只好耸了耸肩,很同情他,一个活动惯的人,忽然退休,而体力又实在十分好,实在相当痛苦。 我一面仍然拍著他的肩,一面道:“我提议我们再去喝点酒。” 马基机长发出了一下欢呼声,他很有醉意,搭住了我的肩。我们两人,勾肩搭背,像是老朋友,走进了一家酒吧。虽然我们在若干杯酒下肚之后才互相请教姓名,但当凌晨时分,我和他走出酒吧,我们简直已经是老朋友了,互相交换了对方的简单历史,我也知道了他还是一个单身汉,等等。 只不过有一点,当晚我绝不知情,如果知情,我不会让他喝得醉到这种程度。我不知道,也不能怪我,因为马基机长没有告诉我。 我不知道,就是当天,他还要作退休前的最后一次飞行,飞行时间是早上九点四十分,而当他酩酊大醉,我送他回酒店房间,将他推向床上,我还未曾退出房间,他已经鼾声大作时,已经是凌晨二时五十分了。 我回到家里,白素还在听音乐,看到我,瞪了我一眼,我只好贼忒兮兮地作了一个鬼脸:“遇到了一个失意的飞机师,陪他喝了几杯酒,希望替他解点闷。” 白素又瞪了我一眼:“谁向你问这些。” 我坐了下来,陪白素听音乐,那是玛勒的第九交响乐,有些片段,闷得人恹恹欲睡,我打著呵欠,回到卧室,就躺下来睡著了。 像这样,深夜街头,遇到了一个陌生人,和他去喝几杯酒,在生活上是极小的小事,过了之后,谁也不会放在心上。第二天下午,在收音机中,听到了有一架七四七大型客机失事的消息。我也绝未将这桩飞机失事和马基机长联系在一起。飞机失事,已不再是新闻了。每天至少超过三万次的大小飞机飞行,失事率,比起汽车,低了许多。 第三天,有进一步的飞机失事报导,比较详细,报上的电讯,刊出了机长马基的名字。我一看到“马基机长”的名字,就愣了一愣,心中“啊”地叫了一声:“是他!” 同时,我迅速地计算著失事飞机的起飞时间,立刻算出,马基机长负责驾驶那班飞机,起飞的时间,离他醉得人事不省,只不过五六个小时。我不禁叹了一口气,为这次飞机失事死难的三十多个搭客,表示难过。 照马基机长那天晚上醉酒的程度看来,他实在无法在五六个小时之后,就回复清醒。 马基机长是生还者之一,又看失事的经过情形,飞机是在飞越马来半岛之后,突然发出紧急降落的要求,当时,接获要求的是沙巴的科塔基那波罗机场。 机场方面立即作好紧急降落的准备,跑道清理出来之后不久,就看到客机,像是喝醉了酒,歪歪斜斜的冲下来,著陆得糟到不能再糟,以致一只机轮,在著陆时断折,整个机身倾斜之后,立时引起爆炸著火,如果不是机上人员处理得当,只怕全机二百多人,无一能幸免。 新闻报导也指出,这架失事飞机的驾驶员,是退休前的最后一次飞行,不过,还没有提及他是在宿醉未醒的情形下控制航机。 第四天,新闻报导约略提到了这一点,文内并且提及,有关方面对失事飞机的机长,决定进行刑事控诉。 第五天,有一个衣冠楚楚的西方绅士,登门求见,我根本未曾见过他,他进来之后,向我递了一张名片。我一看名片上的衔头是“╳╳航空公司副总裁”,就“啊”地叫了一声。 航空公司,就是马基机长服务的那一家,这位副总裁先生的名字是祁士域。 我拿著这名片,望著祁士域,祁士域道:“我是从马基那里,知道你的地址,他叫我来找你。” 我请祁士域坐下:“他惹了麻烦!我实在不知道他和我喝酒的几小时后,还有任务!” 祁士域苦笑著:“是的,对马基的控罪十分严重,而事实上,他也不否认曾喝酒。我们实在无法可以帮助他,唉,可怜的马基。” 我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祁士域先生,据我所知,飞机上除了驾驶员之外,还有副驾驶员,而且,高空飞行,大都自动操作,如果是机件有毛病,机长醉不醉酒,都不能改变事实!我不明白马基机长除了内部处分之外,何以还要负刑事责任!” 祁士域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如果是机械故障,马基喝醉了酒,当然要受处罚,但情形不会那样严重,可是……可是实际情形是  ” 我听得他讲到这里,不由得陡地跳了起来:“甚么?你的意思是,飞机本身一点毛病也没有?” 祁士域伸手取出一块丝质手帕来,在额上轻轻抹了一下:“是的!” 我挥著手:“可是,航机要求紧急降落。” 祁士域望著我,半晌,才道:“卫先生,直到如今为止,我要对你说起的情形,是公司内部的极度秘密。虽然……日后法庭审判马基机长时,一定会逐点披露,但是现在……” 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的话头:“你将飞机失事的经过说给我听。” 祁士域又看了我半晌,才道:“好的,我知道的情形,也只是听有关人员讲的,再复述一遍,可能有错漏  ” 我性急:“你的意思是  ” 祁士域道:“失事之后,我们组成了一个调查小组,有专家,也有公司的行政人员,小组由我负责,我们会晤了机员、机上职员,只有一个空中侍应受了伤,伤得并不严重,还有一个飞行工程师受了伤,他……却是被……被……” 他犹豫不说出来,我忍不住他那种“君子风度”,陡然大喝道:“说出来,别吞吞吐吐!” 我陡然的一下大喝,将这位副总裁先生,吓得震动了一下。然后,他望了我一眼,长长地吁一口气:“好家伙,自从四十年前,应徵当低级职员,还没有被人这样大声呼喝过!” 我倒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论甚么情形,你都可以直说。” 祁士域点头道:“是  ”他一面说著“是”,一面还是顿了一顿,才又道:“那位飞行工程师,是叫马基机长打伤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实在不知道怎样才好。 祁士域道:“现在,你知道事情严重了?我们想尽一切力量帮助他,我个人对马基的感情更好,他曾经支持我的一项改革计画,其他机师认为我的计画根本行不通,马基力排众议,不但做到了,而且做得极成功。这项计画的实现,是我开始成为公司行政人员的一个起点。” 我连连点头,表示明白,祁士域说得十分坦白,也简单明了地说明了他和马基之间的感情。使我可以相信,不论在甚么情形下,他总会站在马基这一边。 祁士域又道:“马基的飞行技术,世界一流,就算他喝醉了,驾驶七四七,也不会有任何困难!” 我道:“可是困难发生了,经过情形是  ” 祁士域又叹了一声,向我简略说了一下失事的经过。听了祁士域讲述了经过之后,我目瞪口呆,根本不相信那是事实。 祁士域又道:“详细的经过情形,你还是要和失事飞机的机员见一下面,由他们向你讲述,而且,纪录箱中记录下来的一切,也可以让你听。”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祁士域再道:“调查小组的成员,和失事飞机上的机员,全在本市。” 我道:“我想请我的妻子一起去参加。她  嗯,可以说是我处理事务的最佳助手。” 祁士域忽然笑了起来:“卫先生,我认为你这样说,绝不公平,太抬高你自己了,事实上,尊夫人的能力,在许多事件上,在你之上。” 我吃了一惊:“你……在见我之前,已经对我作过调查?” 祁士域摊开了手:“马基被拘留之后,我单独会见了他三次,每次他都坚持要我来找你,他不怕受任何惩罚,可是一定要我来见你。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当然要对你作适当的调查。” 我只好闷哼了一声,心中暗骂供给祁士域资料的人。虽然实际上我心中很明白,在很多事情上,白素的理解、分析、处理事务的才能,的确在我之上。 我道:“好,一小时之后,你召集所有人员,我和她准时来到。” 祁士域答应,告诉了我酒店的名称,会议会在酒店的会议室中举行。 祁士域告别离去不久,我找到白素,我一面转述经过,一面赶去酒店。各位请注意,在这时,我和白素,已经知道了飞机失事的大概经过。但是经过的情形如何,我还未曾叙述。 由于经过的情形,十分离奇,祁士域说了之后,我根本不相信。简略的叙述,也难以生动地重现当时的情形,不如在我见到了有关人员,了解了全部经过之后,再详细叙述来得好。 我会将所有有关人员形容这次飞机失事经过时所讲的每一句话,都记述下来。 全部经过情形,全在祁士域特别安排的会面中知悉。要声明一下的是:会面的全部时间极长,一共拖了两天,这两天之中,除了休息、进食,所有有关人员,全部参与其事。 为了方便了解,总共有多少人曾和我与白素会面,要作一个简单的介绍,我把这些人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公司的调查小组的成员,有以下六人: 祁士域 公司副总裁。 奥昆 公司另一个副总裁,地位在祁士域之下,野心勃勃。 梅殷土 空难专家。 原安 空难专家。 朗立卡 空难专家。 姬莉 秘书。 第二部分是机上人员,有以下四人: 白辽士 副驾驶员。 达宝 飞行工程师。 文斯 通讯员。 连能 侍应长。 机员当然不止这些,还有七八个,但他们的话,都不很直接,所以将他们的姓名从略。 一开始,气氛极不愉快,我和白素才一推开会议室的门,所有人全在,我们听到奥昆正在十分激动地发言,他挥著手:“根本不必要,调查已经结束,为甚么还要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  ” 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和白素刚好推门进去,我们在门外略停了一会,所以听到了他在我们还未推开门时的几句话。 他看到了我们,略停了一停,然后立即又道:“为了两个全然不相干的人,再来浪费时间!” 奥昆是一个有著火一样红的头发的中年人,精力旺盛,我皱了皱眉,想回敬几句,被白素使了一个眼色制止。 祁士域向我们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我主持调查小组,我认为应该请卫先生和卫夫人参加调查,一切由我负责!” 奥昆大声道:“好,可是请将我的反对记录下来。当然,我还会向董事局直接报告这件事。” 祁士域的神情,十分难看:因为如果邀请我调查,没有作用,就是他的严重失责。 可是祁士域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这样做,他坐在主席位上:“为了节省时间,请每一个人,最多以一分钟的时间介绍自己。” 奥昆首先大声道:“奥昆,公司的副总裁,这次会议的竭力反对者。” 我实在忍不住:“如果你真是那么反对,大可以退出,我给你一个地址,那里有各种类型的美女,我想你会有兴趣。” 奥昆愤怒地望著我,其余各人不理会,一个个站起来作简单的介绍,历时甚短。我立时看到,飞行工程师达宝的头上,还扎著绷带。 祁士域拉下了一幅幕来,一个空中侍应生放映幻灯片,第一幅,是驾驶舱中的情形。 祁士域道:“这是机长位置,那是副驾驶员,这里是飞行工程师,这是通讯员,还有两个座位,通常没有人,事情发生的时间,是当地时间,上午十时二十二分  ”他讲到这里,吸了一口气,望向副驾驶员白辽士。 白辽士手中不断转著一枝笔,他大约三十出头,高瘦,有著十分刚强的脸型,说话也果断、爽快,不拖泥带水。 他道:“当时,航机的飞行高度,是四万二千呎,正由自动驾驶系统操纵,我恰好回过头去,和达宝、文斯在说话。马基机长忽然惊叫了起来,随著他的叫声,我转回头,看到他正在迅速地按钮,放弃自动驾驶系统的操纵,而改用人力,同时,航机飞行的高度,由于马基机长的操纵,正在以极高的速度降低  ” 奥昆插了一句:“这是极危险的动作!” 祁士域道:“作为机长,如果判断有此需要,有权这样做。” 奥昆道:“他是一个醉鬼!” 祁士域脸色铁青:“你只能说,在这以前八小时,他喝过酒。” 奥昆道:“那有甚么不同?” 在以后的谈话中,奥昆和祁士域两人,有过许多次类似的争执,针锋相对,我都不再记述。 当时,白素用她那优雅动人的声音道:“两位,不必为马基机长是否醉酒而争论,我们想听事实。” 白素一面说,一面向白辽士作了一个“请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白辽士道:“我一看到这种情形,吓得呆了,只是叫:‘机长!机长!’机长也在叫,他叫道:“快发求救讯号,要求在最近的机场,作紧急降落。”文斯立即采取行动,我想文斯是立即采取行动的,是不是,文斯?” 白辽士面向通讯员文斯,文斯点头道:“是,机长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我当然要立即执行,紧急要求在十时二十三分发出。飞机在急速下降,我很难想像当时机舱中的情形,驾驶舱中,我和达宝,都不免俯冲向前,达宝几乎压在马基机长的身上  ” 达宝的语调比较缓慢:“我根本已压在机长的座椅背上,我的头竭力昂向上,去注意所有的仪表板,我的直觉是,机长作了这样的决定,一定甚么地方出了毛病。我是飞行工程师,熟悉,一切仪表的指示,我只看到除了我们在迅速降低之外,其余的仪表,没有显示航机的各系统有任何毛病。我叫了起来:‘机长,你在干甚么?’那时候……机长……他……” 文斯接了上去:“机长转过头来,天,他的神情可怕极了,他的样子可怕极了!那时,达宝不知道又讲了一句甚么话,机长突然顺手拿起杯子,向他的前额敲了下去  ” 达宝道:“我讲了一句:‘机长,你疯了?你在干甚么?’他就这样对待我,杯子里还有半杯咖啡!” 白辽士道:“机长接著又转回头去,仍在降低飞行高度,超过了规定降速的时间限制,一直降到了两万呎,他才维持这个高度飞行,侍应长立时冲进来,满头是汗,叫道:‘天,怎么啦?’他的额上已肿了一块  ” 我向连能望去,他的额上,红肿还没有退,他苦笑道:“那……不到三分钟时间,真是可怕极了,整个机舱,简直就像是地狱,我实在没有法子形容那种混乱。” 我苦笑了一下:“不必形容,航机在事先完全没有警告的情形下,急速下降了两万呎,那简直是俯冲下去的,混乱的情形,任何人都可以想像。” 连能喘了一口气,才又道:“我一进来,叫了一声之后,就听到机长简直是在嘶叫:‘联络上最近的机场没有?我们要作最紧急降落!’” 文斯接上去道:“我已经收到了科塔基那勃罗机场的回答,我道:‘联络上了。’那时,副机长才问了一个我们都想问的问题:‘老天,马基机长,我们为甚么要紧急降落?’” 文斯又向白辽士望去,白辽士苦笑了一下,挥了一下手,站起来,又坐下,可以看得出,直到这时候,他的情绪,仍然十分激动。 白辽士再坐下之后,喝了一大口水:“是的,当时我是这样问马基机长,因为在他突如其来地下达紧急降落的命令之前,航机完全在正常情形之下飞行,没有任何不对劲。谁知道我这样一问,马基机长他……他……” 白辽士伸手抹了抹脸,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才好,侍应长连能接下去说道:“副机长才发出了他的问题,马基机长就像是疯了一样  ” 我一挥手,打断了连能的话:“对不起,你们所讲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在法庭上被引用来作证供,我建议你在使用形容词之际,最好小心一点。” 连能的年纪很轻,貌相也很英俊,他被我抢白了几句之后,胀红了脸,不知道如何应付,他的神情十分倔强,在呆了片刻之后,他直视著我:“对不起,除了说他好像疯子,我想不出用甚么来形容他。” 我闷哼了一声:“至少,你可以只说他当时的行动,而不加任何主观上的判断。” 奥昆在这时候插了一句:“看来,再好的辩护律师,都不会有用。” 我没有理睬奥昆,只是等著连能继续讲下去,连能道:“机长……他突然从驾驶位上站了起来,一转身,双手抓住了副机长的衣襟,用力摇著,神情十分可怕,双眼突出,用嘶叫的声音嚷道:‘为甚么要紧急降落?你们全是瞎子?你们没有看到?’由于这时,航机已改由人力操纵,机长的这种行动,等于是放弃了操作,整个航机,变得极不稳定  ” 连能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喘起气来,奥见又冷冷地说道:“只是这一点,马基机长已经失职到了极点。” 在奥昆的话后,又有几个人争著讲了几句,由于各人抢著讲话,所以听不清楚是在讲些甚么。白素举了举手,等各人静下来之后,她才望向连能:“连能先生,机长这样说,是在表示,他是看到了甚么奇特的东西,所以才发出紧急降落的命令。” 连能道:“是,我们都一致同意这一点。” 白素皱了皱眉,又向祁士域望去:“我很不明白,只要弄明白他看到的是甚么,就可以知道航机是不是该紧急著陆。” 奥见又冷冷地道:“他看到的是飞碟和站在飞碟上的绿色小人!” 祁士域狠狠瞪了奥昆一眼:“马基机长究竟看到了甚么,我们还不知道,他不肯说,旁人完全没有看到,雷达上也没有任何纪录。” 奥昆像是感到了极度不耐烦,他站了起来,大声道:“真是无聊透了!马基是个酒鬼,看到的只是他的幻觉,他以为看到了甚么可怕的怪物,才这样胡闹。” 我和白素决定不理睬奥昆,而先弄清楚当时在航机中发生的事情再说。 当时,我心中的疑问是,在机舱中,由于每一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看到外面情形的角度,也可能不同,马基机长看到的东西,其他人,有可能完全看不到。但是,不论马基机长看到的是甚么,航机一定应该有纪录。 如果航机的雷达探测设备没有纪录,那么,在通常的情形之下,只说明一点:马基机长根本没有看到甚么。 我一面迅速地转著念,一面向白辽士道:“在这样的情形下,你身为副机长,一定要采取行动?” 白辽士道:“是的,我用力挣扎著,想推开他,可是他将我抓得极紧,而且继续在摇我,我只好叫道:‘快弄开他,抱住他,他疯了。’我叫著,连能、文斯一起过来,将他拉了开来,我坐上了驾驶位,控制了飞机。文斯忙著要接收机场的指示,本来,我们准备一直按著他  ” 我闷哼了一声:“这合法么?” 白辽士道:“马基机长的行动,已对整个航机的安全构成了威胁,我们可以这样做。” 文斯接著道:“我接到了机场的指示之后,副机长已准备降落,可是这时,马基机长好像已正常了许多,他喘著气,推开了连能:‘白辽士,看老天份上,由我来驾驶,你无法应付的!’他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 白辽士道:“我当时,真不该听他的话,可是他那几句话,讲得又十分诚恳,何况,那时,究竟发生了甚么紧急情况,我一无所知。我所能信赖的,只是马基机长的丰富飞行经验。虽然他刚才表现得如此不正常,我还是将航机的驾驶工作交还了给他。” 第二部:机场上的怪遭遇 白辽士叹了一声:“在接下来的几分钟之内,十分正常,机场跑道已然在望,飞机正在迅速地降落,机场的地勤人员也已在视线中,本来,已经是一点事情也没有了,可是突然之间,马基机长又惊叫了起来:“老天……他……那么快!”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不明白马基机长的这一下叫唤是甚么意思,白辽士接著道:“那时,机轮已经放下,航机正在俯冲,正是著陆之前最重要的一刹那,任何飞行员都知道,在这样的时刻中,一定要全神贯注,保持镇定,才能使航机安全著陆。可是马基机长在叫了一声之后,却伸手指著前面,显出极度惊惶的神情,在这最重要的一刻,完全放弃了对航机的控制!” 我“嗯”地一声:“不论情形多么危险,你们至少应该注意一下,马基机长究竟是对甚么产生了那种不应有的惊惶。” 白辽士苦笑了一下:“我、文斯、达宝三人都注意到,马基机长所指的,不过是机场上的人员,这时,正有一辆车子,迅速横过跑道,车上有一个人,张开双臂,向我们做著手势,那是地勤人员在示意我们,我们的航机,已脱出了跑道的范围之外。” 飞行工程师达宝苦笑著:“我首先叫了起来:‘小心!机场,小心’副机长也立刻著手控制航机,可是已经慢了一步,航机由于短暂地失去了控制,机身向一旁倾侧,一轮先碰到跑道的边缘,立时折断,要不是副机长控制得宜  ” 达宝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航机的著陆情形和结果如何,人尽皆知,不必再说。 白辽士补充了一句:“奇怪的是,马基机长一直到明知航机已经出了事的时候,还一直在指著那辆车上的那个人,目瞪口呆,不知是为了甚么。” 在白辽士之后,会议室中静了好一会,祁士域才说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卫先生,你的意见是  ” 奥昆不等祁士域讲完,就大声道:“我们应该听专家的意见。” 当时,我的思绪十分混乱。白辽士他们,机上人员的叙述,已经够详细,但是我却无法得出结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从经过的事实看来,马基机长作出了一连串怪诞的行动,导致航机失事,马基机长显然要负全部责任。 但是,马基机长为甚么突然有这种怪诞的行动?是宿醉未醒?这是最简单的解释,不过我却不相信这样的推论,马基机长有丰富飞行经验,就算有几分酒意,也不应该如此。 那么,是为了甚么? 我沉默著,没有发表意见,白素也不出声,接著,便是几位空难专家,就航机的损坏程度,来叙述航机失事的原因。这些叙述,涉及许多数字和航空工程学、飞行学上的名词,听起来相当沉闷,我也不准备复述。等到专家发表意见完了之后,奥昆道:“好了,我们浪费时间的行动,到此已极,可以停止了。” 我必须说明一点,我将这两天来,会议室中的经过,极度简化,奥昆一开始就反对,居然也两天都参加了会议,也算是不容易。 祈士域叹了一声:“全部经过的情形,就是这样,卫先生  ” 他迫切想听我的意见,可是我实在没有甚么意见可以发表,只好报以苦笑。白素在这时候打破了沉默:“奥昆先生说得很对,我们的确是浪费了时间,从一开始起,就在浪费时间。”我和祁士域,听得白素忽然如此说,不禁大是愕然,奥昆则显出了一副得意洋洋的神采。白素在略顿了一顿之后,接著道:“我们讨论、叙述了足足两天,最重要的一个人,马基机长完全不在场,我们不听他讲当时的情形,其余人所讲的一切,全没有作用。” 我一听,立时鼓起掌来,奥昆的脸胀得通红,我忙道:“对啊,马基机长当时那样表现,一定有他的道理,不听他的解释,无法作任何决定。” 祁士域向我和白素望过来,神情苦涩,白素道:“请问,是不是整个调查工作,从头到尾,都没有马基机长解释辩白的机会?” 奥昆叫了起来:“当然不是,只是他完全不合作,他……他……” 祁士域接了上去:“马基机长坚持说他做得对,为了挽救航机而作了最大的努力,他不能做得再好了。” 奥昆哼地一声:“包括在最重要的时刻,放弃控制航机!” 祁士域没有说甚么,而我,已经有了下一步行动的主意,我站了起来:“我们再在这里讨论,不会有结论,我要见马基机长。” 祁士域道:“他已被我国司法当局扣留,你要见他,我可以安排。” 我伸手指向他:“请尽快。” 我只说了一句话,就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白素也立时站了起来:“祁士域先生,讲和我们保持联络。” 我和白素一起离开,在回家途中,我们两人都不说话,各自在思索著。 一直到回到家里,我才道:“马基看到了甚么,才要紧急降落?” 白素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在三万二千公尺的高空,有甚么可以看到?难道真的是飞碟和绿色小人?” 我摇头道:“不能排除这个可能,见到飞碟或不明飞行物体的驾驶员,不止他一个。” 白素道:“我们现在不必乱作推测,等见到他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真相。” 我表示同意,我们再作一百种推测,也没有意义,要马基亲口讲,才能知道当时他的举止,为何如此失常。 过了两天,晚上,接到了祁士域的长途电话:“请立即动身,已经安排好了,在起诉前,你可以和马基作短暂的会面。” 白素自一开始就参与了这件事,本来,她会和我一起去见马基机长,可是临时,有一些事,一定要她去处理,我只好一个人去。 白素临时要处理的事,开始时和马基机长、航机失事等等,全然没有关系。可是发展到了后来,竟然大有关连。当时绝料不到,但既然看来全然不相干的事有了干连,也有必要,先将这件事叙述一下。那天下午,白素先接到了一个电话,她在电话中讲了几句,就放下了电话:“我要出去一下,很快会回来。” 我顺口问了一句:“甚么事?” 白素已向门口走去:“没有甚么,一个远房亲戚叫车子撞伤了。” 我有点啼笑皆非:“那你去有甚么用?你又不是急救医生。” 白素瞪了我一眼:“人家受了伤,去看看他,有甚么不对?” 我只好摊了摊手,作了一个“请便”的手势,白素便走了出去。 一个人被车撞伤,这种事,在大城市中,无时无刻不发生,当然引不起我的注意的。 到了白素离去之后约莫一小时,她打电话来:“真对不起,有点意外,我要迟点才能回来,你自己吃晚饭吧。” 她讲得十分急促,我忙道:“喂  ” 我本来是想问她如今在甚么地方以及究竟发生了一些甚么意外的,可是我才“喂”了一声,她就已经将电话挂上了。 白素做事,很少这样匆忙,我只好等地再打电话给我。 等了又等,白素的电话没有来,等到电话铃响,却是祁士域打来的,叫我立刻准备启程,去见马基机长。 我十分心急,一放下电话,立刻订机票,也替白素订了机票,然后,设法和白素联络。 我想,白素去探视一个被车撞伤了的远房亲戚。有这样明显的线索,以卫斯理的神通广大,要联络她,轻而易举,太简单了! 可是,我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先打给一些亲戚,没有人知道谁受了伤,再打电话到各公立医院去查询,受伤的人倒不少,可是名字说出来,全然是陌生的名字,也没有一个像白素那样的人去探访过伤者。 等到我满头大汗,发现根本无法和白素联络,已经是两小时之后的事了。必须到机场去报到,我只好留下了录音带,告诉她我的行踪,请她如果赶得及,直接来机场,不然,就赶下一班飞机。 我知道,只要白素一打电话来,她就可以听到我留下的话。我直赴机场,一直等上了机,仍未见白素。在登机前一分钟,我打电话回家,听到的仍然是自己留下的话,不知道白素究竟到哪里去了。 我并不担心,只是奇怪。 飞机起飞,带我到目的地  那是一个相当进步的国家。不过由于以后事态的发展和种种原因,主要是这个国家的航空公司坚决不让我写出这个国家的名称,以免影响航空公司声誉,所以我只好含糊地称之为“这个国家”! 飞行时间约十二小时,后来,我和白素会面,知道白素所遇到的意外是甚么。倒不如趁此机会,先将白素的经历说一下。因为白素遇到的事,和整件事有密切关系。 白素当时接到的电话,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据白素后来说,那像是她一个四表婶的声音,那老妇人在电话中直呼她的名字:“阿素,你二表弟撞了车,受伤了,你能不能来一下,他在急救中心医院。” 白素只答应了一下,又问了两句,多半是伤得重不重这样的话,当时我虽然在一旁,可是也没有在意。白素放下了电话,就走了出去。 她驾车离去,当她驾著车,才转过街角之际,便看到一个老妇人,急急向她走了过来,一面走著,一面挥动双手,示意她停车。 白素觉得十分奇怪,她停下了车,那老妇人的身手,十分灵便,和她的外表看来十分不相称。白素才一停下车,她已奔到了车旁,而且立刻打开车门,坐到了白素的身边,望著白素。 白素怔了一怔,但仍然保持著她的镇定:“对不起,你是  ” 那老妇人笑了笑,神情显得十分狡猾:“刚才那电话,是我打给你的。” 白素听了,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曾和不少人打过交道,但对手是一个老妇人,却并不多见。当时,她“哦”地一声:“你骗我出来,甚么目的?” 那老妇人摇著头:“我不是骗你出来的,真是有人受了伤,被车子撞伤,他要见你。” 白素将车子驶到路边,停了下来:“对不起,我不是急救医生,也没有时间见每个被车撞伤的人,请你下车。” 白素在这样说的时候,已经准备,那老妇人如果再啰唆的话,就将她推出车去,作为她这种莫名其妙行动的小小惩罚。 可是,白素的话才讲完,老妇人急急地道:“不行,你一定要去看看他,他告诉我,一定要见你,他是我的一个侄子,人很好,他一定要见你。” 白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的侄子,我认识他?” 老妇人道:“我不知道,不过他说,他认识你。” 白素闷哼了一声,实在不想再和那老妇人纠缠不清下去,她道:“对不起  ” 当她在说“对不起”之际,她已经准备欠身,打开车门,使用强硬手段,将那老妇人推下车去,可是就在此际,老妇人忽然欠了欠身子,使她自己的身子,靠近白素。 老妇人在白素的耳际,又低声又快地道:“我的侄子是叫一辆怪车子撞伤的,他说,那辆车子中,有一个人,怪极了,怪到了他只有看到你才肯说的程度。” 白素皱了皱眉,那老妇人不但动作利落,而且说话也十分有条理和有力,看来不像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白素想了一想:“你说你侄子认识我,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甚么人,也不知道你是甚么人。” 老妇人叹了一声:“我只不过是一个老太婆,自从生意破产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见人,说话可能硬了些,你别见怪  ” 白素一挥手:“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有说你自己是甚么人。” 老妇人说道:“我的侄子叫黄堂,他在警局服务,职位相当高  ” 老妇人才讲到这里,白素已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天,你为甚么不早说!他在哪一家医院?我们快去!” 黄堂,这个名字,白素当然绝不陌生。我听到了,也不会陌生,他是一个高级警官,职位相当特殊,专处理一些稀奇古怪的疑案。 白素一面问,一面已发动了车子,同时又道:“要不要卫先生也一起去看他?” 老妇人摇头道:“不必了,我侄子说,卫先生做起事来,没头没脑,性子又急,比你差得远了,他只是想见一见你。” (当白素这样转述黄堂对我的评语之际,我实在啼笑皆非。我早知道黄堂的观察力相当敏锐,但是却想不到敏锐到了这种程度!) 白素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心中感到奇怪的是,一个高级警察人员叫车子撞伤了,何以会鬼鬼祟祟,叫姑妈来打电话,叫她出来见他? 老妇人像是看到了白素的疑惑神情,忙道:“他说事情很怪,所以回来之后,他也根本不在医院,只是住在我的家里养伤,他不想将事情弄得人人知道,只是想听一下你的意见。” 白素更是疑惑,道:“甚么叫‘回来以后’?” 老妇人道:“是,我没有说明白,他最近出了一次差,目的地是马来西亚的沙巴,他是在那里被车子撞伤的。” 老妇人讲到这里,白素还末曾在意,可是老妇人接著,又补充了一句:“当时,他在机场的附近,被车子撞著。”白素心里陡然一动,沙巴的机场,那就是马基机长的航机出事的所在地。 白素心中略想到了这一点,在当时,她还绝无可能将两件不相干的事联在一起,她只是觉得事情很怪。 白素随口答应著:“那好,府上在哪里?” 老妇人说了一个地址,白素驾车,一直向前驶去。 一路上,老妇人说得很少,等到到达了目的地,是一幢又大又古老的洋房。 白素停了车,在老妇人的带领下,走进屋子。 屋子的内部很残旧,才进屋子,楼梯上就传来“踏踏”的声音,白素抬头看,就看到了黄堂。黄堂拄著一根拐杖,从楼梯上走下来。楼梯是木楼梯,拐杖点在上面,才发出了那种怪异的“踏踏”声。 白素扬了扬眉:“你受了伤?” 黄堂一直到下了楼,作了一个手势,请白素坐下,才道:“真对不起,为了我的事,不得已请姑妈用这样的方法请你来。” 白素道:“其实,你大可以  ” 黄堂道:“我不想让卫先生知道,他……他……武断,而我的遭遇,又十分怪异。” 白素笑了起来:“怪异到甚么程度?” 黄堂皱了皱眉:“上个月,奉命到沙巴带一个犯人回来,这本来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任务,接收了犯人,赴机场,准备上机,可是到了机场,才知道有一架客机失事了,情形很严重,机场封锁了,航机不能起飞。” 白素“嗯”地一声:“就是那一天的事。” 黄堂像是不知道白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望了白素一眼,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黄堂道:“我只好带犯人回去,怎知车行一半,犯人突然打开车门,跳车逃走,我立时追上去,当时已经天黑了,犯人在前面跑,我追著,经过的地方,根本没有路,只是一片荒野,我一面追,一面拔出了鎗来,准备射击。就在这时,忽然有一辆车子,自左侧疾驶了过来。” 白素用心听著:“一辆甚么样的车子?” 黄堂道:“普通车子,我没有留意,天色黑,也看不清楚,那车子没有著灯,只是向我直撞了过来,我立时跳开去,想躲避,以为那是犯人的同党驾的车子。” 白素道:“这样推测,合乎情理。” 黄堂苦笑了一下:“我避得虽快,还是叫撞了一下,由于我的身子正在旋转,所以一撞之下,向外跌了开去,手肘先著地,接著腿上一扭,我听到了自己骨折的声音。” 黄堂叙述得十分详细,而白素到这时为止,还不知道黄堂用这样的方法请她前去,究竟是为了甚么。如果换了我,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一定十分不耐烦,要催黄堂快点讲正题。 但是白素的耐性很好,她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听黄堂讲下去。 他继续道:“我倒在地上,那车仍然向前疾驶而去。这使我十分愤怒,我忍著痛,抬起身来,我那时,还只不过想看清楚这辆车子的车牌号码,准备去追查一下,惩罚一下那样驾车的人。” 黄堂讲到这里,向白素望了过来,神情像是想白素心急地发问,他一看之下的结果如何。 但是白素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静静地听著,等黄堂讲下去。 我想,黄堂这时,心中一定很后悔,像白素这样一点也不心急的听众,十分无趣,他可能在后悔,应该找我,而不该找白素,换了是我,早已向他问了十七、八个问题了。 黄堂见白素没有甚么反应,他只好又道:“我没有看到车牌号码,只看到车里面,连司机在内,一共四个人,全都穿著民航机飞行人员的制服。” 黄堂在请到这里时,神情激动,白素淡然应了一句:“你在机场附近,有飞行人员驾车经过,有甚么奇怪?” 黄堂用手抚了一下脸:“坐在后座的一个,抬起身向我望来,可以看到他的制服肩头上,有三条横杠,是副机长级的人员。”白素皱了皱眉,没有再表示甚么意见。 黄堂续道:“一般来说,飞行人员的知识程度都相当高,一个有一定知识程度的人,在撞到人之后,不应该不顾而去。” 白素“嗯”地一声:“在一般的情形下,的确如此。” 黄堂道:“可是为甚么他们不停下来看看我?” 白素作了一个“不知道”的手势。黄堂略停了片刻,又道:“那时,当然追不到那个犯人了。我立即肯定,那辆车中的四个飞行人员,是假扮的,目的就是为了接应那个犯人逃走。这样简单的一件任务,我竟然失败了,心中难过到极,腿骨断析的瘀痛,反倒不怎么觉得,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几乎不想起来。” 白素说道:“你断了骨,如果不立时就医,十分危险。” 黄堂苦笑了一下:“当时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只是在想,何以那么简单的任务,都会出错?就在这时,大约前后相隔不到三分钟,那辆本来已驶得看不见了的车子,突然又驶了回来。就在我不远处停下,相隔大约只有……” 他说著,用手比划:“大约只有两公尺。我装著闭上眼睛,车门打开,那个副机长级的飞行人员,准备下车,可是,坐在他旁边的人,却讲了一句话,像是叫他别下车  ” 白素怔了一怔:“甚么叫作‘像是叫他别下车’?” 黄堂解释道:“那人讲的一句话,我没有听懂。只是那人讲了一句之后,那要下车的,就犹豫了一下,也讲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他身边那个,再急促地讲了两句,要下车的伸出车外的一条腿,又缩了回去,接著,车子就又驶走了。” 白素“嗯”地一声:“从整个过程来看,像是他们折回来,想看看你怎么样了。由于你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其中的一个虽然还想下车来看个仔细,但其余三个人,认为你已经死了,不必再看,所以,又驾著车驶走了。” 黄堂道:“是,这正和我的设想一样。”白素又作了一个请他继续下去的手势,黄堂道:“这一来,那个将下车而没有下车的人的样子,我看得十分清楚。” 白素道:“当时的光线  ” 黄堂知道白素想讲甚么,忙道:“是,当时的光线很暗,而且我在受了伤之后,满头是汗,视线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受过特殊训练,对于辨别人的相貌,有超特的能力,任何人给我看过一眼,只要我留意他,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就可以极肯定地指出他来。” 白素道:“我并不怀疑你的这种能力,你  后来你又在甚么时候见到了这个人?” 黄堂却不立时回答白素的问题,又讲了一些他在车子离去之后,如何挣扎著移动自己的身子,到了公路上,终于有了车子经过,救起了他,将他送到了医院之中的一些经过。 当黄堂讲述这种经过之际,世上也只有白素一个人有这个耐心静静地听下去。 黄堂接著,又讲了他回来的一些简单的情形,然后才道:“我在这里养伤,虽然上级不断安慰我,而那个逃犯,在第二天,就被捕获。但是我仍然心灰意懒,甚至考虑伤好了之后,退出警界。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很无聊,要翻旧报纸来打发时间,今天上午,我就在一份旧报纸上,看到了那个人。” 白素“哦”地一声,说道:“那个副机长级的飞行人员?他的相片  ” 黄堂连连点头:“是的,你看。” 他直到这时,才自口袋中,取出了一份摺得整整齐齐的报纸,报纸向上的一面,是一幅图片,图片中有四五个人,在其中一个人的头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白素甚至是在黄堂一取出报纸来的时候,就已经呆了一呆。 黄堂指著那个人:“就是他。” 他说著,将报纸伸向白素,要白素仔细看。白素只是平静而有礼貌地道:“黄先生,你认错人了!” 黄堂在刹那之间,脸胀得通红。因为白素在几分钟之前,还称赞他认人的本领,如今却老实不客气地说他认错了人。 黄堂红著脸,也不解释,只是像一个固执的小孩子那样,重复地道:“就是他,我不会认错。” 大家都知道,报纸上的图片,大都不会很清楚,那张图片,总共不过十公分见方,片上又有四五个人,每一个人的头部,不会比小手指甲更大。 黄堂指著那个人的头部,神情坚决,表示不会认错。 白素也像安慰小孩一样:“我不是对你认人的能力有怀疑,也不是说你不能凭一个模糊的报上图片,认出一个人来。” 黄堂仍然胀红了脸:“那么,为甚么说我错了?” 白素道:“因为我知道这个人是谁。” 黄堂显出十分惊讶的神情来,但随即恍然:“当然,你看过报纸。” 白素道:“单是看过报纸,不能肯定你认错了人。这个人,叫白辽士,是一架航机的副机长,他那架飞机,在你被撞之前,在机场跑道上失事。你想想,一个失事飞机的副机长,有甚么可能在一小时后,驾著车,将你撞伤?”黄堂整个人都震动了一下,立时拿起手上的报纸,盯著报上的图片看。 白素说他认错了人,理由再充分也没有,一架失事飞机的副机长,绝无可能在失事后一小时之内,离开机场。而且白素也知道白辽士副机长在失事之后,决未曾离开过机场。 黄堂盯著图片,自言自语:“对,新闻说明说图片上的四个人,是失事飞机中生还的主要人员。对,就是因为那架飞机失事,所以我才不得不离开机场,可是  ”他讲到这里,抬起头来,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固执的神情:“可是我肯定,这个白辽士,就是撞倒我的车中的四个人之中的一个!” 白素道:“可能是他们全穿著副机长级飞行人员的制服  ” 黄堂不等白素讲完,就近乎愤怒地叫了起来:“绝不会,一定是他。” 黄堂的言词,已经接近无理取闹。白素的涵养再好,至多不过不发作而已,也不可能再听下去。所以,她只是笑了笑,站了起来:“黄先生,祝你早日恢复健康,我要告辞了。” 黄堂的神情,仍然十分愤怒,他用力以手指戳著报纸:“就是他!一定是他!” 白素摊了摊手,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黄先生,没必要争论,我不想  ” 黄堂叹了一声,喃喃地道:“唉,卫斯理虽然有很多缺点,可是我还是应该找他,不应该找你。” 白素本来准备离去,一听得黄堂这样讲,她盯著黄堂,半晌:“你的意思是,他能接受你这种荒谬的说法,我不能?” 黄堂道:“对不起,我无意的。” 白素的性格,也有极刚强的一面,黄堂越是这样轻描淡写,若无其事,越是使她不快意。她道:“好,我可以再进一步告诉你,何以我可以肯定你认错了人,因为我对这架飞机失事的经过,再清楚也没有。” 当白素决定要向黄堂详细讲述白辽士那架飞机失事的经过之际,当然需要时间,而她又怕我久等,所以打电话通知我,有了一点事,要迟点回来。 当时,我再也想不到她的所谓有事,原来是力图说服黄堂,要他承认自己是认错了人! 第三部:当时情形机长不知 女人的固执,有时莫名其妙。 但有时,莫名其妙的事,会引起意料不到的事态发展,白素的决定,就是如此。 白素如果当时不坚持相黄堂争辩,对以后的事态发展,可能全然不同。她坚持争辩下去,影响了以后的许多事。 以后的事情,自然放在以后再说。 我赶去看马基机长的旅途,一点也不值得记述,只是心急,希望快一点见到他。 航机到达目的地,一出机场,就看到了祁士域。 祁士域看来仍是那样衣冠楚楚,文质彬彬,但是他神情十分焦切,一看到我,立时急步向我走了过来:“谢天谢地,你来了,马基越来越不像样了。” 我怔了一怔:“越来越不像样?” 祁士域叹了一声,颇有不知从何说起之苦,他望了望我的身后:“尊夫人  ” 我解释了一下白素临时有事出去,我没有找到她的经过,又道:“马基机长究竟怎么了?” 祁士域急步向机场外走去,并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只好跟在他的身边。那地方接近欧洲北部,深秋时分,天气十分凉,凉风扑面,我拉了拉衣领,祁士域挥著手,一辆汽车驶了过来,由穿制服的司机驾驶,我们上了车,祁士域便吩咐道:“到拘留所去。” 他转过头来:“马基机长一直被警方拘留著,几个律师几次申请保释外出候审,都不获批准。” 我皱著眉:“情形那么严重?” 祁士域叹了一声:“可是我却担心,开庭审讯的结果,马基不是在监狱中度过余生!” 我陡地吃了一惊:“贵国还有死刑?” 祁士域神情苦涩:“不是这个意思,我怕他会在精神病院中度过一生。”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弄不明白祁士域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只好问道:“在飞行途中,马基突然看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他究竟看到了甚么?” 祁士域摇著头,不断唉声叹气。 他一面叹息著,一面道:“起先,他甚么都不肯说,我去看他几次,有一次,他只对我说,叫我带点酒去给他。那……带酒入拘留所,是犯法的。” 我也不禁苦笑了一下:“你当然  ” 我本来想说,祁士域当然拒绝了马基的要求。谁知道话还没有说完,他已然道:“我当然带去了给他,谁叫我们是朋友。” 我不禁呆了半晌,盯著祁士域。祁士域和马基之间的友情如此深厚,我又有了新的体会。像祁士域这样身份的人,行事自然小心,可是他却冒险带酒进拘留所给马基。虽然这不是甚么了不起的罪行,但也足可以使得他身败名裂! 我摊了摊手,表示在某种情形下,我也会这样做。祁土域继续道:“马基和我会面,有警员在一旁作监视,我趁警员不觉,将酒给了他,他也趁警员不觉,一大口一大口的吞著酒;直到将一瓶酒喝完,我看他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就问他:‘马基,当时你究竟看到了甚么?’他一听得我这样问他,瞪大了眼,望了我半晌:‘看到甚么?’” 祁士域说到这时,车子一个急转弯,令他的身子侧了一下,打断了话头。他坐直身子之后,又叹了一声:“我再问:‘每个人,都说你好像看到了甚么,所以才惊恐,下达紧急降落的命令。’他听了之后,显出一片迷茫的神情来,接著,又急急问我:‘他们说了些甚么?’” 祁士域向我望了一眼:“马基竟然会这样问我,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想了一想,也想不出马基何以要这样问,马基口中的“他们”,自然是航机上其余的人员,白辽士、文斯、达宝、连能等人,他们会说甚么呢?自然是航机失事的经过了,马基何必问? 祁士域得不到我的回答,又继续道:“马基连问了三次,我只好道:‘他们向调查小组作供,说当时事情发生的经过。’马基又坚持著追问:‘他们怎么说?’我叹了一声:‘唉,当时发生的事情,你难道不记得了?他们只不过说出了经过。’马基仍不满足,他吼叫著:‘告诉我,他们怎么说!’我看他的神情极激动,只好准备告诉他。但是刚才,他偷喝酒,时间已过去了许多,当我刚要开始说的时候,他和我的谈话时间已经到了,警员押著他进去。”我听到这里,略一挥手,打断了祁士域的话头。 我道:“他不看报纸?不知道他同僚的供词对他不利?” 祁士域道:“以前几次探访,他根本一句话也不说,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报纸。” 我略想了一下,总觉得这其中,有十分跷蹊的事在,但是究竟是甚么事使我有这样的感觉,我却又说不上来,只好暂时放开,不去想它。 祁土城继续道:“马基被警员拉起来之际,忽然激动了起来,陡然大叫一声,一拳打向那警员的面门。可怜,那警员十分年轻,也算是个美男子,马基的那一拳打得十分重,一定打碎了他的鼻梁骨  ” 我极不耐烦,大声说道:“别理那警员的鼻梁,马基为甚么要打人?” 祁士域苦笑道:“我怎么知道?我当时也吓呆了,忙过去抱住了他,他却竭力挣扎著,那警员一脸是血奔了出去,拘留所中立时乱了起来,冲进来了几个警员,制住了马基。我只好大声叫道:‘马基,镇定些!马基,镇定些!’马基被警员拖向内去,我又不能跟进去,只听得他在大叫。”祁士域讲到这里时,疑惑地望著我。 我忙道:“他又喝醉了?乱叫些甚么?” 祁士域道:“不,他没有喝醉,我可以肯定他没有喝醉,只不过他的行为,激动得有点不正常,他一面挣扎著,一面高叫道:‘他们不是人!他们不是人!’我听得他连叫了七八次,听来好像一直被拖了进去之后,还在不断地叫著。” 我皱著眉:“看来马基和他的同僚,相处得不是十分好,心中以为同僚故意将所有的责任,全推到了他的身上,所以有了点酒意,就骂起人来了。” 祁士域听得我这样讲法,大摇其头,道:“不是,他不是在骂人,只是在叫:‘他们不是人!’” 祁士域这样说了之后,再重复了一遍。我听懂了,不禁“啊”地一声,明白了马基口中在叫著的“不是人”,并非骂人,而是说:“他们不是人类!” 说白辽士他们几个不是人类,这样的话,当然一点意义也没有。我当时想,马基真是不能喝酒,一喝了酒,甚么怪事,甚么怪异的话,都讲得出口,在这样的情形下,祁士域带酒进拘留所的事,只怕要东窗事发了。 我望著他,道:“你还是不该答应带酒给他的。” 祁士域有点激动,道:“我算甚么,况且警方也不知道他喝了酒,我带去的是伏特加。” 我笑了一下,祁土域倒可以说是深谋远虑,伏特加酒喝了之后,口中闻不到酒味,拘留所中的警员,居然会没有发觉。祁士域又道:“第二天,我再去看他,才知道他已被列为危险人物。他昨天,后来又打伤了两个警员,危险人物的探访,要经过特别批准,我立刻去申请,可是不批准,理由是马基的精神不正常,我又申请,让两个著名的精神病专家去探视他,总算批准了,但是马基却只是翻著眼,一句话也未曾说过。” 我呆了半晌:“既然如此,我又如何可以见他?” 祁士域道:“我费尽了心机,聘请了五个律师,也用尽了人事关系,总算你可以见他,不过,他们只给半小时,而且,有武装警员监视。” 我一听得祁士域这样说,几乎直跳了起来:“如果马基机长有话,只愿意对我一个人说,有人在旁监视,见了岂不是白见?” 祁士域道:“是啊,我也是这样想。” 他在这样讲了之后,停了一停,忽然道:“我和一些人接触过,那些人说,就算马基机长在拘留所中,接受特别看管,但是要弄他出来,倒也不是太难。” 祁士域这几句话,讲得十分急促,一时之间,我还弄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当然,我立即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了。 一时之间,我惊讶得只是怔怔地望著祁士域。这真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一个像祁士域这样的人,有著良好的事业、教育程度,竟然也会有这样向法律挑战的念头,比起来,带一瓶伏特加进拘留所,简直微不足道之至! 我呆望了他半晌:“你……想劫狱?” 祁士域神情极无可奈何:“我不相信马基有罪。可是每一个律师都说,马基绝逃不了法律的制裁。” 我忙道:“万万不可,祁士域先生,万万不可。” 在我连声说“万万不可”之际,车子已在一幢建筑物之前停下。那建筑物全用红砖砌成,方方整整,看来十分悦目。车子停下之后,祁士域道:“到了。当然,那只是我的一个想法。” 我拍了拍他的肩,表示钦佩他的为友热忱,马基有这样一个朋友,那真比甚么都好,我下了车。祁士域跟在我后面。 建筑物的铁门紧闭,祁士域按了门铃,对讲机中传来了语声,在祁士域道明了来意之后,铁门打了开来。 铁门之内,是一个三十公尺见方的院子,有一些被拘留的人,在警员的监管下,缓缓步行。我们穿过院子,进入建筑物,一个值日警官带我们进入一间办公室。 一个警官带我进了会见室。会见室中,有一些简单的陈设,进去之后不久,两个武装警员先进来,在角落站好,过了不一会,就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叫道:“卫斯理。” 我立时循声看去,看到马基机长在两个武装警员的押解下,走了进来。 老天!我认不出他是甚么人!他魁梧的身形还在,然而,高大的身形看来只像是一个空架子。 那样子,真是可怕极了,他头发看来是一片斑白的蓬松,双眼深陷,眼中布满了红丝。两颊向内陷,胡须渣子发黑,一看到了我,那样的一个大个子,显出一副想哭的神情,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唉,当我看到了马基,才知道祁士域为甚么会有“将他弄出来”的念头,作为好朋友,实在不忍心看到神采飞扬的马基,变成如今这等模样。 我忙向他走过去,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用力摇著。我忙道:“我们只有半小时可以交谈,而他们  ”我指著四个警员,“又必须留在这里。” 马基立时显出愤怒又激动的神情,我立时阻止他:“用法文交谈,他们一定听不懂。” 我这句话,就是用法文说的,谁知道我这句话才一出口,一个警员立时也以极其纯正的法语道:“我不想偷听你们的谈话,用德文吧。” @奇@另一个警员笑了笑,说道:“我也不想偷听,你们还是用中文好些。 @书@马基当然不会中文,他又想冲过去打警员,我用力将他拉住:“他们是有权随时中止我们会面。” 马基一听,才静了下来,他的嘴唇发著抖,神情激动之极,我按著他坐了下来,将一支烟递给他,由于他抖得厉害,那支烟,他衔在口中,竟然跌下了三次,才吸到了一口。 我看他比较镇定了些,才道:“飞机失事的过程,我已经全知道了。” 马基用他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盯著我:“是谁告诉你的?” 我道:“我参加过调查小组,是你的同僚白辽士、文斯  ” 我才说出了两个名字,马基已陡然站了起来,他口中所衔的烟,再度落下,他也不去拾,只是厉声道:“他们,他们……他们……” 他连说了三声“他们”,实在因为太激动,所以根本无法讲下去。我又按著他坐了下来:“虽然只有半小时,你可以慢慢说。” 马基陡然之间,显出了十分悲哀的神情来:“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甚么也不知道!”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流露出一种极其深切的悲哀。 我实在不明白马基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但是,他是最直接的当事人,他既然这样说了,一定有他的原因。 在白辽士他们的供词中,曾提到马基在飞行之中,突然看到了甚么,那么,他究竟看到了甚么呢? 我盯著马基,看他那悲哀的样子,心中十分不忍,我问道:“你究竟看到了甚么?雷达的探测纪录甚么也没有测到!你究竟看到了甚么怪东西或是甚么怪现象,不妨直说,再怪,我也可以接受,可以慢慢研究。” 马基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先是瞪大眼,收起了那种哀切的神情,十分愤怒,接著,他大力摇著头:“告诉你,我甚么也没有见到。” 我问:“既然甚么也没有看到,那么,为甚么在飞行途中,忽然要求紧急著陆?” 马基长叹了一声,我以为他在叹息之后,一定会说出原因来了,谁知道他接著道:“我根本没有要求紧急著陆。” 我本来是坐著的,一听得他这样讲,不禁陡地跳了起来,有点凶狠地瞪著他:“看来,你也没有打破达宝的头。” 马基叫了起来:“当然没有!”接著,他用十分焦急的语气道:“他们怎么说我?告诉我,他们怎么说我?他们  ” 他一面说,一面双手按在我的肩头上,用力摇著,他的这种动作,令得在旁的四个警员紧张起来,我忙按著他坐下:“你别理会人家说甚么,当时的经过怎样,你先告诉我。” 马基简直是在吼叫:“告诉我,他们怎么说。” 我说道:“我们只有半小时时间  ” 一个警员提醒道:“还有十八分钟  ” 马基吼叫得更大声:“所以,你别浪费时间,快告诉我,他们怎么说?” 我没有办法,只好用最简单扼要的话,将白辽士他们叙述的失事经过,讲了出来,为了争取时间,将经过浓缩到不能再浓缩。 马基睁大了眼,听著我的叙述,渐渐地,神情又惊又恐,又悲愤又激动。看他的神情,白辽士他们的供词,百分之一百属于谎言。 等我讲完  只用了三分钟时间,马基挥著手,想讲甚么,可是口唇剧烈地发著抖,甚么也没有讲出来,随即,他又显出了那种深切的悲哀来,双手抱著头,身子发著抖,却不出声。 我连连催问,马基仍是一声不出,我看了看警员,警员道:“七分钟!” 我真的忍不住了,大声喝道:“马基,我们只有七分钟了。” 马基经过我一喝之后,才抬起头来,喘息著:“你相信了?祁士域相信了?每一个人都相信了他们所说的经过?” 我十分发急,时间无多,马基却还在说这种无聊话,我大声道:“当时的经过情形如何,你说,我要听你的叙述,当时的情形怎样?” 我也发起急来,学著他刚才一样,用力摇著他的身子。马基一面被我摇著,一面道:“当时的情形,我完全不知道。” 我已经预料到马基会有极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他说的一切,可能和白辽士他们所说的完全相反,我已经有了这样的思想准备,但是,我无论如何想不到,马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当时的情形如何,他不知道。 这大约是本世纪最混帐的话!他是机长,是这次失事的中心人物,可是他竟然说当时的情形如何,他不知道。 如果不是看到他的形容是如此憔悴,我真想给他重重的一拳,一时之间,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怔怔地望著他。等我缓过气来时,我才说了一句:“醉成那样?” 马基一片惘然,说道:“我不知道。” 我提高声音道:“你睡著了?” 马基又道:“我不知道。” 我真是忍无可忍了,厉声道:“在法庭上,如果你也这样回答,一点也不能改变你的命运。” 马基震动了一下,又双手抱著头一会,才抬起头来。这时,我发现他已经镇定了许多,而且,也有著一种相当坚强的神情:“谢谢你来看我,我想,你和祁士域,对我,都不必再作任何努力。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酒鬼,由我去吧。” 我叹了一声:“马基,你  ” 马基挥了一下手:“还有,请你转告祁士域,我上次见他的时候,最后告诉他的那句话,请他别再放在心上,忘掉算了。”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想不起那是甚么话来,于是问了一下,马基十分苦涩地一笑:“我曾说他们不是人,这是……没有意义的……一句话!” 我“哦”地一声,心想,这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一句话,何必特别提出来?当我再想问他甚么时,一个警员已经道:“时间到了。” 两个警员立时走过来,我还想再讲几句话,可是马基反倒想结束,他顺从地站了起来:“真的,你和祁士域不必再为我操心,既然事情这样,那就算了。” 他说著,不等那两个警员再催,便向内走去。我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发怔。直到连他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了,我才叹了一口气,回到办公室,祁士域已等得极其焦切:“他怎么说?他怎样为自己辩护?” 我十分懊丧:“他甚么也没有说,我们走吧。” 我一面说,一面拉著祁土成走了出去,直到上了车,我才将和马基会面的那半小时情形,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等到讲完时,我们已经在我下榻的酒店的酒吧之中,各自喝了几杯酒了。 祁士域呆了半晌:“他这样做,是甚么意思?” 我摊著手:“我不知道,或许当时,他真醉了,事后完全想不起。” 祁士域十分难过:“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苦笑道:“没有甚么可做。你已经尽了做朋友的责任,千万别再转甚么将他弄出来的怪念头,替他请几个好律师就是。” 祁士域又大口喝著酒,看起来,他不是常喝酒的人,我忙出去,将他的司机叫了进来,由司机扶著他离去,我也回到了酒店的房间之中。长途跋涉,而一点没有结果,心中自然不愉快之极。 我打了一个电话回家,听到的,竟然仍然是留下的录音,白素还没有回家,这又使我担心,我立时和航空公司联络,订了最早可以离开的机位,准备回去。 我倒在床上休息,心中在想:白素究竟在干甚么?何以她离家如此之久,而事实上,她又根本没有甚么远房亲戚受了伤。 算算时间差不多,我离开了酒店,乘搭酒店安排的车子到机场去,一路上,觉得没意思到了极点。 在接近机场的一段公路,是又宽又直的高速公路,正当酒店车子快速平稳的行驶之际,后面突然有一阵警号声传了过来。 我回头看了一看,看到两辆警车,正在以极高的速度,响著警号,车顶上的红灯,在旋转著,向前疾驶而来。 我向司机道:“看来后面的警车有紧急任务,你不妨把车子驶向一边,让他们先过去。” 司机向我作了一个手势,表示明白了我的话,将车子驶向公路边上。谁知就这么一两句话之间,一辆警车,已经以极快的速度驶过了我们的车子,而且立时停了下来,拦住了车子的去路。 司机大吃一惊,立时停车,车子已经几乎撞上了警车。而后面一辆警车,也已停下,自两辆警车之中,跳出了七八个警员来。 天地良心,直到这时为止,我还未曾将这些警员和我联想在一起。可怜的酒店司机,一看到这等阵仗,更是吓得脸色煞白,转过头来,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望著我:“天,我刚才开得太快了?” 我也莫名其妙:“不会吧,看这情形,像是在捉大盗。” 我的话才住口,跳下警车来的警员,有的已冲向前来,手中全有鎗,有的伏在停著的警车之后,看来是在为冲向前来的警员作掩护。 看到这种情形,我也惊呆了,连忙向司机道:“兄弟,快举起双手来,免得他们认为我们要攻击警员。” 司机极听话,连忙举起双手来,我也高举双手。在外面的警员看到我们举起了手,才将车门打开,大喝道:“出来!出来!” 我和司机分别走出去,司机哭丧著脸:“我……没有超速。” 我听得他这样替自己辩护,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时,一个穿便衣,看来像是高级警官的人走了过来:“一点也不好笑。” 我向他望了一眼:“如果你在我的处境,你一定也会好笑。” 那高级警官立时道:“错了,如果换了我是你,我一定笑不出来。卫斯理先生,你被捕了,你有权可以拒绝任何发言,你  ” 他熟练地背诵著拘捕时应该提醒被捕人的权利,我却目瞪口呆,再也笑不出来。 等他讲完,我才道:“请问罪名是甚么?” 高级警官冷冷地道:“串谋在逃人等,在拘留所中,将一名候审的疑犯劫走,并且击伤了两名警员。在逃的同谋人,全是臭名昭彰的通缉犯。” 一听得这样说法,我真如同半天响起了一个焦雷一样。他奶奶的,祁士域这家伙,真的干了!真的和他曾商量过的“一些人”,将马基从拘留所“弄了出来”。 我一时之间,瞪著眼,张大口,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一个警员已扬著手铐走了过来,我这才如梦初醒:“不必了,我不会反抗,因为事实上,我没有做这样的事。” 那高级警官倒很客气,还向我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请我登上一辆警车,直驶警局。 在我到了警局之后,如果要将发生的事详细叙述,未免十分无趣,也没有必要。我并没有参与劫狱,警方之所以如此紧张地追捕我,是我和祁士域在一起,而且,在事前一小时,还曾探访过马基,又离开得如此之急。 祁士域真是将马基弄了出来,不管我曾警告过他“万万不可!” 在警局之中,我才知道祁士域曾告诉过我,他和“一些人”接触过,当时我没有在意,谁知道祁士域曾接触过的那些人之中,包括了欧洲最凶悍的银行劫犯、绑架犯、惯窃和许多犯罪界的著名人物。这些人,简直可以打劫最坚固的监狱,从防守并不严密的拘留所中劫一个人出来,简直如同儿戏。 祁士域在和我分手之后立即行事,因为事情一发生,警方人员到酒店去找我时,我才离开。而行事之际,祁士域和那些犯罪者的手中,有著最新型的M十六自动步枪,警员没有还手的余地,一个劫匪向天花板扫射之际,子弹横飞,流弹伤了两个警员,幸而伤势不是十分严重。 事发后,祁士域不知所终(他当然不会再堂而皇之地出现),马基也不知所终。根据拘留所的警员说,马基根本不愿意离去,他是被祁士域硬拖走,马基在离去的时候,还在高声呼叫:“祁士域,你不明白,你不能和他们作对,你斗不过他们。” 马基离开拘留所的时候,这样叫著,而且叫得大声,所以在场的每一警员,都听得清楚。 马基为甚么要这样叫,没有人明白。当时,我听了之后,也一样不明白。 整个劫人事件,不过历时三分钟,冲进去,拉著人出来,门口早有车子接应,职业劫匪的行事,乾净利落之至。 第四部:白素的离奇经历 我在警局,花了不少唇舌,解释著我的无辜,总算初步令警方相信了。但是,我仍不能离境,旅行证件交由警方保管,协助调查。这对我来说,真是无妄之灾,虽然我竭力反对,但无效。 于是,我只好回到酒店,等我回到酒店之际,已经是深夜了。我再打电话回家,白素还没有回来,听到的仍然是录音机的声音。 我心里烦极,重重地放下电话,倒在床上,心里骂了祁士域一万遍猪! 当晚没有睡好,一直在想,祁士域“救走”了马基之后,可能已经逃到南美洲去了,除非是这样,不然,在欧洲,他们可无处藏身。 我又在想,白素究竟在干甚么? 白素究竟在干甚么?当时我并不知道,事后,自然知道了。 在这里,我先将白素做的一些事,先叙述出来。 白素为了要黄堂承认他认错了人,将飞机失事的经过,详细地讲给黄堂听。黄堂遇到任何事,都要知道得详详细细,白素叙述,他又问了不少问题。所以,花了不少时间。 白素用这样一段话作为结束:“你被车子撞倒时,副机长白辽士正在机场,接受调查,绝不可能驾车离去。” 如果黄堂不是一头驴子,他一定会接受白素的解释了。如果他接受了白素的解释,那么白素就会回家,还可以来得及赶到机场来,和我同机起飞。 可是,黄堂是一头不折不扣的驴子。 等到白素讲完之后,他想了片刻:“不管你怎么说,我没有认错人!就是这个副机长,他的名字叫甚么?叫白辽士?” 白素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你如何解释一个人同时在两个地方出现?” 黄堂道:“或许,是两个同卵子孪生子?” 白素也不客气:“别写九流侦探小说。” 黄堂咽了一口口水:“你当时并不在机场,或许白辽士在飞机失事之后不久,就溜了出来。” 白素问道:“他为甚么要溜出来?” 黄堂道:“那你让去问他。” 黄堂的这种话,换了第二个人,或是生气,或是一笑置之,都不会认真。可是黄堂这次,算是遇到对手。白素固执起来,我不敢用驴子来形容她,总之,也够瞧的就是了。 她一竟然连想也不想:“好,我就问他。” 黄堂瞪著眼:“他,在哪里?” 白素道:“我知道他有一个月的假期,而且他对我说过,在有了这样可怕的经历之后,会在家里好好休息,而我有他家的电话号码。” 黄堂没有反对:“好,你去问他。” 白素拿起了电话来,要求接驳长途电话,然后,放下电话听筒,等候接驳。 黄堂忽然转换了话题,道:“这次飞机失事,过程好像很神秘?” 白素道:“是的,不知道马基机长为甚么会突然要求紧急降落,而且大失常态。” 黄堂想了一想,说道:“根据你的叙述,他像是看到了甚么怪东西。” 白素道:“在二万多呎的高空?” 黄堂摊了摊手:“一定有原因,不会无缘无故失常,他是一个飞行经验极其丰富的机师。” 白素对这点,倒表示同意,他们又继续讨论了一会,电话铃响,接线生表示白辽士先生的电话已经接通,白素忙向著电话,向白辽士说明自己是谁,然后问道:“白辽士先生,当飞机失事之后,你多久才离开机场?” 她问了一句之后,将电话移近黄堂,好让黄堂也听到答案。 白辽士的回答很肯定:“大约四小时之后。”wωw奇Qìsuu書còm网 白素又问:“在这四个小时内,你一直没有离开过机场建筑物的范围?” 白辽士道:“当然没有,甚么事?” 白素道:“有一个人  这个人的神经绝对正常,他说,在飞机失事之后的一小时,在机场附近的一处旷野,看见你坐在一辆汽车中,这辆车子中还有三个穿制服的飞行人员,你坐在后座的  ” 黄堂道:“左手边。” 白素续道:“后座的左手边。这辆车子在撞倒了他之后,还曾驶回来,你曾打开车门,想下车,但结果却没有下车。” 白素的话还没有讲完,白辽士的轰笑声,已经传了过来,等白素讲完,白辽士一面笑,一面叫道:“叫那个人到地狱去吧。” 白素忙道:“对不起,我很认真,想知道答案。” 白辽士又笑了一会,才反问道:“怎么一回事?你们在进行一种游戏?” 白素道:“不是,他真的看到了你。” 白辽士道:“那么,他应该去换眼睛,哈哈。” 白素只好道:“对不起,打扰你了!” 她放下了电话,向黄堂望去,心想黄堂这一下子,应该无话可说了吧!谁知道黄堂涨红了脸:“他在说谎!我没有认错人!他说谎!” 白素望了他片刻:“黄先生,你不请卫斯理,请了我来,真是做对了。” 黄堂愕然问:“为甚么?” 白素指著他的另一条腿:“如果你请来的是他,他会将你另一条腿也打断。再见。” 白素也终于放弃,一个人,不正视现实到这一地步,说甚么也不肯承认自己认错了人,实在连一句话也无法再说下去。 白素向外走去,黄堂仍然在她的身后大叫:“我没有认错人,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没有认错人!” 当白素听得黄堂这样叫的时候,她根本不加理会。可是事情的发展,真是惊人到了极点。 不必等到“总有一天”,只不过是五分钟之后,白素就知道黄堂是对的,他没有认错人。 白素在离开了那幢古老的洋房之后,进了自己的车子,想起刚才花了那么多时间,作如此无谓的谈话,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一面摇著头,一面发动了车子,然后驾车回家。 那洋房所在地,十分静僻,白素驾著车,才转了一个弯,就看到前面路中心,站著一个人,双手交叉挥动著,作要她停车的手势。 白素行事相当小心,她在离那人约有二十公尺处,就煞停了车,然后,向那人望去。 一看之下,她呆住了。 那个人拦停了车子之后,正在迅速向前奔过来。那个人,是白辽士!副机长白辽士! 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白素在不到十分钟之前,还和白辽士通过长途电话,白辽士在他遥远的北欧家中,他实在绝无可能在这里出现! 然而,白素一看到那向她奔过来的人,就立时可以肯定:那是白辽士! 她甚至没有丝毫疑惑,那是一个和白辽士十分相似的人,或者是白辽士的双生兄弟等等,只是立即肯定,那就是白辽士。在那一刹那,白素思绪之混乱,难以形容,她不是没应变能力,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却全然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她看著那个人(当时,她心里肯定那是白辽士,但究竟还未曾证实,而且她内心深处,也十分不愿意承认,所以,她还是称之为“那个人”),一直奔到了车前,向她略点了点头,就伸手去开车门。 白素一看到那个人来开车门,她才从极度的震呆之中,惊醒过来,有了反应的能力。她在那时只想到一点:事情太诡异。如果不是她恰好在黄堂那里,听到过黄堂被车子撞倒,而黄堂又坚持白辽士在那车中,她不会那样反应。而这时,由于内心深处的一种极度的恐惧疑惑,她一看到对方要来开车门,就立时做了一个保护自己的措施,以极快的动作,按下了车门的保险掣。 白素的动作和那人的动作,同时发生,由于白素及时按下了掣,所以车门没有打开,白素盯著那人,那人也盯著白素。 白素的思绪,混乱到了极点,那人呆了一呆,伸手拍打著窗子,叫了一句甚么。由于窗子关著,白素也听不清,只看到他在不断地说著话。 这时,时间已足够使白素镇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令窗子打开了一半。她立时听到了那个人的话,那人在叫道:“卫夫人,是我,我是白辽士!” 白素一听到对方报出了名字,连最后一线“认错了人”的希望也不再存在。她早知那人是白辽士,但又知道白辽士是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出现,所以她只好存了万一的希望,希望自己是认错了人。 白素嚷道:“我知道你是白辽士。” 她在这样叫了一句之后,立时又道:“我知道你不是白辽士。” 后一句话,她也同样用尖锐的声音叫出来,而这两句话,全然矛盾,可是在这时候,她根本没有别的话可说。 白辽士听得白素这样叫,惊了一惊:“我是白辽士,卫夫人,你应该认识我。” 白素喘了几口气:“我当然认识你,你是白辽士的话,那么,才和我通过长途电话,在北欧家里的那个是谁?” 白辽士的神色略变了一变,道:“卫夫人,我希望和你详细说一说。” 这时,白素已经完全镇定。她也知道,事情一定有她完全不明白之处。她没有理由拒绝白辽士登车,听他详细地解释。 白素一想到这一点,便拉开了车门的保险掣,白辽士打开车门,坐到了白素的身边:“请按照我的指示驾车!” 白素“嗯”了一声,在那一刹那,她并没有想到别的甚么,驾著车向前驶去。上了车之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一直到车子已驶出了市区,白素才道:(www.q i s h u 9 9 . c o m)“我们上哪里去?” 白辽士道:“到一处海滩,清沙滩。” 白素惊了一惊,清沙滩,那是一个极其冷僻的海滩,到那种荒僻的地方去,不会有甚么好事情。所以,她道:“如果你要向我解释,现在就可以说,不必要到那个海滩去。” 白辽士摇著头,态度和神情,都十分客气,但是他的话却不中听到了极点:“卫夫人,你非去不可!” 白素有点恼怒,刚想问“为甚么”,可是她只是一转头,“为甚么”三字,还没有出口,她已经知道为甚么了。因为她看到白辽士的手中,握著一柄十分精巧的小手鎗,而小手鎗的鎗口,正对准了她。 白素有这个好处,要是我,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定勃然大怒,破口大骂。但是白素却真沉得住气,反倒笑了起来:“是,我非去不可,你说得对。” 白辽士笑了笑,样子像是很不好意思。白素将车速加快,公路上的车子并不多,白辽士道:“我们最好别引起别人的注意。” 白素道:“当然,要是有人注意的话,你现在的罪行,可能比马基机长还要严重。” 她想到白辽士的怪诞行为,和马基机长的飞行失事,可能有一定关系。至于那是甚么关系,她也说不上来。而且一点头绪也没有。她这样说,由自然而然的联想所形成。 (我详细地叙述白素的思想过程,因为以后事态发展,证明白素当时模糊的联想,距离事实极近。) 白辽士的反应,十分敏锐,他陡地震动了一下,然后,勉强恢复了镇定,闷哼一声,并没有说甚么。 白素继续驾车前进,以平淡不在乎的口气道:“可以猜一猜?” 白辽士又闷哼了一声,看来他也不明白白素想猜甚么。白素自顾自道:“你是仿制人?” 白辽士笑了起来:“仿制人?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白素望了他一眼:“仿制人的意思有两种:一种是你根本是一个机器人,在看来像皮肤的东西下,全是各种各样的电子零件!” 白辽士叫了起来,说道:“不,我不是机器人,是真正的人,你看  ” 他说著,用手拉著自己的脸,将脸上的肉,拉长了寸许,又道:“看,这是真正的皮肤,皮肤下面是脂肪层,再下面是肌肉和血管!虽然皮肤有点松,可是决不是甚么人工制造品。”白素给他的动作逗得笑了起来。当白素才一看到他手上忽然多了一柄精致的手鎗指著自己之际,尽管表面上若无其事,心中还是十分焦急愤怒,也不断地在想著对策。 白素有点迷惑了。 白辽士这时的行为,已构成严重的刑事触犯,可是他的动作,看来却一点恶意也没有。若是白辽士是一个绑匪(这时他的行动是),那么,那该算是甚么?一个天真而又友善的绑匪? 白素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向他手中的鎗看了一眼,白辽士忙道:“好像用不到这东西了,是吗?” 白素忍不住笑了起来,学著他:“好像决定权并不在我这里,是吗?” 白辽士耸了耸肩:“对,我想用不著了。” 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了一支烟来,然后将手中的鎗,鎗口对准了他自己,再板动鎗机,“拍”地一声响,鎗口冒出火,点著了烟,接著,他像是一个恶作剧的顽童,哈哈大笑。 白素怔了一怔之后,也跟著笑了起来。白辽士喷著烟:“真对不起,看你刚才的情形,对我很猜忌,我不得不弄些狡狯。” 白素道:“不要紧,换了我,也会那样做。” 白辽士伸了伸身子,令他坐的姿势变得舒适些,放好了那手鎗型的打火机:“第二种的仿制人是甚么?” 白素道:“第二种的仿制人,是面容的仿制,通过精巧复杂的外科手术,使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外貌,看起来一模一样。” 在白素作了这样的解释之后,白辽士皱起了眉,好一会不出声。 白素道:“你是属于这一种?” 白辽士道:“不是,也不是。” 白辽士回答得十分诚恳,令得白素没有理由怀疑他是在说谎。这时,白素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极处。她在开始提及“仿制人”之际,只不过是一种揣测。因为她知道,白辽士在北欧,而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白辽士! 而且,根据黄堂的叙述  这时,白素已不再怀疑黄堂的认人本领  一个白辽士在机场,另一个白辽士在车子里! 白素初提出“仿制人”时,当然也想到过,仿制人的前一种,只怕还只是电影和小说中的东西。而后一种“仿制人”,也十分繁复,白辽士只是一个副机师,绝不值得任何人去仿制他。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所以,白辽士说他不是,白素没有理由不相信。可是,两个白辽士,又怎么解释呢? 白素笑了一下:“再猜下去,唔,那是最偷懒的小说题材了,双生子?” 白辽士像是对白素的各种猜测都十分有兴趣:“不是,再猜。” 白素道:“唔,两个本来就一模一样的人?” 白辽士侧著头,想了一想,并没有立即回答,然后才反问道:“你才和我通过长途电话?” 白素道:“是的。” 白辽士道:“那么,你只不过听到我的声音而已,或许和你在电话中讲话的人,只不过是声音像我。” 白素道:“飞机失事之后,你在机场,有人看到你在一辆汽车中,在机场附近的旷野疾驶。” 白素一面说,一面留意著白辽士的反应。她看到白辽士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等到她把话讲完,白辽士的脸色发青。 白素扬了扬眉:“怎么样?” 白辽士“哼”地一声:“不好笑,那个人……在说谎!” 白素已经看出,黄堂所讲的一切,全是事实,的确有两个白辽士。虽然她对其中的关键,一无所知,但是这一点,她已可肯定。 她立时道:“当然不是说谎,他被你的三个同事,撞断了腿。” 白辽士一听,旋地站了起来。他震惊过度,忘了自己在车子中,以致一站了起来之后,头顶重重撞了一下。 他立时坐了下来,伸手按著被撞的头顶,显出又痛楚、又尴尬、又愤怒、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白素不肯放过他:“和你同车的那三个是甚么人?不会是文斯、连能他们吧?” 白辽士的神情更复杂,两眼直视向前,并没有回答白素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他才道:“你……不必多久,你就可以看到他们。” 白素怔了一怔,这时,她心中实在极其吃惊:“甚么意思?真是你们四人?” 白辽士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又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 白素仍是莫名所以:“甚么不行?” 白辽士突然重重地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道:“我不应该出现,不应该让你看到我。老天,我犯了大错,我犯了大错!” 他一面说著,一面向白素望了过来,白素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也正转过头去望他。那时,白素正在驾车,虽然公路上并没有别的车辆,但也不可能侧著头驾车。 可是,白素一侧头,和白辽士的眼光接触,她就无法转回头来了。白辽士的双眼之中,有一种奇异的光采,这种难以形容的异样的眼神,使得白素要一直望著他,无法转回头去。 一切经过,全是白素再和我见面之后讲给我听的。在这里,我必须打断一下,记一记当时我听到她和白辽士奇幻的眼光接触时的对话。 我忙道:“催眠术!” 白素在犹豫了一下,像是不敢肯定。 我连忙再道:“我和你,都学过催眠术,而且修养极高。如果有人向我们施催眠术,他不能将你催眠。” 白素道:“是的,还会给我反催眠。记得德国的那个催眠大师?他自称是催眠术世界第一,结果给我反催眠,昏睡了三天三夜!” 我道,“是啊,我不相信白辽士的催眠术会在那个大师级人物之上。” 白素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不认为他在施行催眠术。” 我道:“怎么不是,你刚才还说,一和他的目光接触,你就无法转回头去。” 白素道:“是的,当时的情形是这样。但那不一定表示这是催眠术,可能是另外一种力量,总之,当我的视线一和他视线接触,我就失去了控制,失去了知觉,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甚么!” 我闷哼了一声,心中不知想了多少种可能,但是却没有头绪。 白素在和白辽士对望了一眼之后,立时一片迷茫,在刹那之间,全然没有了任何感觉。她在失去知觉前一刹那,只是想到了一点:将车子停下来。 她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却已经没有能力使自己的右脚离开油门。她的这点愿望,在她的潜意识中,化为要踩下一个掣的愿望,她尽一切可能,用力踩下去。 她右脚根本没有离开油门,就踩了下去,结果是怎样,当然可想而知。 当白素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四周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声,和一种异常尖锐的噪音。 白素睁开眼来,看到了强光,也看到了许多人,她的车子,撞在路边的山石上,整个车头已完全毁坏,车身还扭曲起来,以致车门完全无法打开。 在她的车旁,聚集了不少警方人员。而她听到的噪音,就是消防人员用电动工具在锯开车门,想将她拖出车来的声音。 白素第一件想到的事是:撞车了,受伤了? 她立即肯定一点伤也没有,因为她感不到任何疼痛,而当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也没有任何不舒服。 接下来极短的时间中,白素想起了白辽士,想起了黄堂所讲的话,想起了遇见白辽士之后的一切经过,心中想:白辽士一定受伤了。 可是她才转过头去,便呆住了。在她旁边,根本就没有人。 车门无法打开,救护人员动用电动工具将门弄开。白辽士怎么离开车子呢? 白素未能深一层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她一转头,就听到车外有人叫了起来:“她在动,她没有死。” 接著,一声巨响,电锯切开车门,向外倒下。白素拉著一只伸进来的手,向车外钻了出去。她出了车子,站在车旁,所有的警方人员和救护人员,都怔怔地望著她。 因为白素一点也没有受伤,车子损毁得如此严重,她竟然一点没有受伤,实在是奇迹。 在现场的警方人员,有的认识白素。她本来想问他们,是不是看到白辽士,但是她看出,所有的人,显然都不知道车中原来有两个人。就算问了,也不会有答案,说不定以为她在胡说八道。 她只是问了问时间,发觉自己昏迷不醒了大约八小时左右。 救护人员问她,是不是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白素当然拒绝。不但拒绝,而且反问警方人员借了一辆车子,说是要尽快回去。 警方人员答应了,借了一辆车给她。白素驾著车,看来是想驶向市区,但是在第一个转弯处便转了弯,又向著原来驶出的方向驶去。 她望向白辽士,产生了好像受催眠一样的反应而撞车,在车子撞毁前的一刹那,白辽士在车中,车子被撞到人完全被困在车厢中,而白辽士却不见了。 单是这样的事,已经要使白素追查下去,何况这个白辽士还有那么多的古怪行为,白素自然非彻查下去不可。她记得白辽士提及过一个地名,是海边,清沙滩。 白辽士本来是要由素到清沙滩去的,后来不知为了甚么原因,他忽然改变了主意,说了一句“不该和白素相见”,就不见了。 清沙滩,一定要到那地方去看一看! 到清沙滩的路,十分荒凉,当她看到了路尽头处的大海,海面上,已经闪起金光,天已亮了。 白素将车子一直驶到海边,然后下了车,攀上了海边的一块大石,站在大石上,四面看看。 清沙滩十分荒僻,风浪险恶,海边全是大大小小的岩石。白素站在大石上,视线所及,可以看清楚四周围两百公尺以内的情形。除了海浪之外,海面上也没有船只。她只看到,在离她不远处,有一个人,双足浸在水中,正在岩石上,采集著紫菜。 当海浪拍打上来之际,那人全身都被浪花淹没,等到浪退了下去,那人才摇摇晃晃地站定身子。 白素在一块又一块的岩石上移动,不一会,她就来到可以居高临下的地方,看清楚那人了。那人皮肤粗糙黝黑,约莫有五十上下年纪。一看便知道,是生活在海边,生活极不如意的那类人。 白素向他大声叫了几下,那人抬头向上看来,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上来。那人犹豫了一下,向上攀了上来:“小姐,可要新鲜的紫菜?煮汤,清火去痰。” 白素点头道:“可以,我买你采到的紫菜。” 那人立时显出十分高兴的神色来。白素又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那人道:“天没亮就来了。” 白素问道:“你可曾见到一个外国人,西方人,穿著浅灰色的西装?” 那人摇头:“没有,这里很少人来。” 白素又问道:“不一定是今天,前几天,你有没有看见甚么陌生人?” 那人只是不断摇头,白素又向海边望了一下,四周围实在没有甚么值得注意。白素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发现甚么,只好给了那人钱,换来了一竹篮湿淋淋的新鲜紫菜,回到了车中。 当她在车中坐定之后,她将头伏在驾驶盘之上,又将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 白辽士神秘消失了。假定他是在撞车的一刹那之前离开车子的,那么,他上哪里去了呢? 何以一个白辽士在北欧接听长途电话,另一个白辽士,却会在这里拦截她的车子?白辽士提到,要她到清沙滩来,有甚么特别的意义? 白素的脑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疑问,无法获得任何答案。 这时候,她想起来了,应该立刻回家,和我商量一下。由于一连串的事,来得实在太突然,以致她根本没有想及这一点,直到这时候才想了起来。 她陡地抬起头来,一抬起头来,她又不禁吓了老大一跳,她看到有一个人,正自车窗外,向她望著。白素吸了一口气,看到那人就是那个采集紫菜的人,那人已经道:“小姐,你问这几天,这里是不是有陌生人?” 白素忙道:“是啊,有没有?” 那人指著海面:“人,我倒没有看见,但是前几天,我看见一艘船。” 白素不禁十分失望,在海面上看到一艘船,那寻常之极。 白素当时的反应,只是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再问下去。那人像是感到了白素一点不感兴趣,现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来。白素也在那时,发动了车子。那人又道:“这只船,很怪。” 白素心中一动,向那人望去:“很怪?怪成甚么样子?” 那人有点忸怩,道:“我看到那艘船,很大,白色的,很大……” 他一再强调那船“很大”,白素耐心地听著,只是道:“大船有甚么怪?” 那人搔著头:“我明明看到那艘船的,很大,就在那海面上,我要是游水过去,可以游得到。可是,我一弯腰,采了两片紫菜,再抬起头来,那只大船,已经不见了。” 白素一怔:“采两片紫菜,要多少时间?” 那人弯下腰去,做了两下动作,又直起身子来,用动作回答了白素的问题。 那两下动作,至多不过十秒钟。 十秒钟之内,一艘很大很大的白色的船,会突然消失了踪影,这事情,的确很怪。 白素望著那人,那人道:“或许……或许……根本是我眼花了。”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船是甚么样子的,你能形容得出来?” 那人显然不明白甚么叫“形容”,迟疑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白素又道:“你将那船的样子说一说!” 那人双手比著:“那是洋船,两头全是尖的,颜色很白,白得耀眼,比我们的渔船要大得多。” 白素皱著眉,想了一想,那人的形容词不算好,可是也可以知道那是一艘形状很奇特的船。 世界上有甚么船可以“一下子就不见”的呢?除非那是一艘具有超级性能的潜艇。 白素想将那船和神奇的白辽士联系在一起,可是除了白辽士要她到这里,而这艘船又曾在这里附近的海面出现以外,看不出两者之间可以联得起来。 她转进了一条小路,下车走到海边,沿著海边步行了相当的路程。 她这样做毫无目的,只不过想偶然有发现。 偶然的机会毕竟不大:所以白素一点也没有发现,反倒耽搁了不少时间。如果她在这样做之后,立即回家去,那么她一定可以发现我留下的录音,在我到达了北欧之后和她联络时,就可以联络得上。 可是白素却仍然没有立即回家,她离开海边,回到市区,已近黄昏,她驱车直到那间航空公司的办公室。 第五部:站在那里像一株树 航空公司的本地负责人,曾在那次两天的冗长会议中和我们见过面,自然认得白素。白素见到了负责人,就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请你向总公司要副驾驶员白辽士的档案,全部资料,我等著要。” 白素的要求,令得公司的负贲人大吃一惊:“女士,别说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就算我答应了,总公司不会答应,人事资料,一向是一间公司的最高机密。” 白素皱著眉:“如果我通过警方的力量要求?” 负责人摇著头:“警方也无权这样做。除非是北欧方面的法庭下命令。”负责人的神情充满了好奇:“你要这种资料干甚么?” 白素苦笑了一下:“我想了解这个人,想知道他是怎么来的?” 负责人自以为十分幽默,哈哈笑著:“他?当然是他的母亲在医院的产房中生他下来的。” 白素乾笑著:“很有趣。” 白素的要求无法达到,只好转身出去,她才离开办公室,就有一个身形高大的北欧人,跟了出来。白素刚才没有注意这个人,只知道他刚才在负责人的办公室中,看来好像正和负责人在交谈甚么。 白素走出来,那人跟了出来,来到白素的身边:“小姐,你想知道白辽士的一切?” 白素怔了一怔,向那人打量了一下。从那人的神情看来,他也像是一个航空公司的飞行人员,可能是白辽士的同事。 那人如果是白辽士的同事,当然可以提供一定的资料。所以,白素点了点头:“是。” 那人笑道:“为了私人的原因?我知道白辽士有很多女朋友,可是不知道他女朋友之中,有一个美丽到这种程度。” 白素哼了一声,对于这种恭维,她显然不很欣赏:“不管是甚么原因,如果你能提供他的资料,我欢迎,如果不能,我另外再去想办法。” 那身形高大的北欧人眨著眼,像是想不到像白素那样的东方女子,会有那么大的脾气,他耸耸肩:“我和白辽士是同事,知道他不少事,我自己介绍自己,我是欧文机械士。” 白素的态度温和了许多,和欧文握了手,他们一面向外走去,欧文就一面讲著白辽士的事。 白素从欧文口中得到的白辽士的资料,其实并不是很多,只知道白辽士单身,一个人住一幢相当舒适的小房子,平时很少和人来往,有时喜欢喝点酒,有许多女朋友,如此而已。 白素驾车回家,在归途中,心中仍是充满了疑惑,因为她不明白白辽士究竟想向她说明甚么,也不知道发生在白辽士身上的怪事是怎么一回事。 等她到家之后,她才知道我已经启程去看马基机长,她立时赶来,与我相会。而当我和她见面时,我的行动已经受到限制,因为该死的祁士域,已经将马基机长自拘留所中“弄”了出来。 我们在酒店中见面,白素将她的经历详细说给我听,我也将会见马基的经过告诉她。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一直在想白辽士这个人和发生在他身上的怪异现象,但是却一点结果也没有。他是一个甚么样的人?化身人?” 我的思绪也极其混乱,但是早在听白素叙述她的经历到一半之际,我已经有了主意,所以白素这样一说,我立时说道:“我们在这里猜测他是怎样一个人,那没有用,反正他住在附近,我们去看他。” 白素望了我一下:“你现在的处境  ” 我道:“不错,当地警方人员在监视我,但是我想这点行动自由,还是有的。” 白素来回走了几步:“我提议我们不必先打电话通知他  ” 我道:“当然,那会给他有准备,如果他真有甚么古怪的话。” 我说著,来到房门口,打开门,请两位监视我行动的便衣人员进来,告诉他们,我和白素,要去探访一个朋友。那两个便衣人员立即紧张起来,一个盯著我,另一个打电话,向他上司请示。 便衣人员讲了好一会,才走回来:“好,你可以去,不过别忘了你受监视。牵涉在一件案情重大的事件中。” 我摊了摊手,向酒店方面,洽定了一辆车子,和白素一起,离开酒店。当我驾著车,驶向白辽士的住所之际,那两个便衣人员,也驾车在跟踪监视。 白辽士的住址,从航空公司方面获得,在郊外,离酒店大约三十分钟车程。车子在出了市区之后,沿途的风景,极其美丽怡人,如果不是心中充满了疑惑,应该是极快乐的旅程。 在将到白辽士住所的时候,沿途全是一幢幢小房子,外观不相同,各有独特的风格,我放慢了驾驶的速度,寻找著号码。 不一会,车就在一幢纯白色的小房子前停下。那房子和其他的房子一样,前面有著整理得极整齐的草地,种著一族一族的花,十分幽静。 我将车停在路边,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这时,我和白素的心中都十分紧张,我们快见到白辽士了,在见到他之后,哑谜是不是可以解开呢? 我先下车,去按门铃,不多久,就听到一个嘹亮而愉快的声音:“来了。” 声音从屋子旁边传来的,我后退一步,向屋旁看去,看到一个相当大的温室,白辽士满面红光,穿著随便,正从温室中出来,手中还拿著整理土壤的小工具。 他一看到了我,旋地呆了一某,然后张开双手,一副竭诚欢迎的样子:“看,看!是谁来了?”他大踏步来到我身前,拍著我的背,忽然又向我笑了笑:“卫先生,你太太曾打过一个怪电话给我,她说  ” 白辽士讲到这里,显出极其尴尬的神情来。我完全可以知道他的神情为甚么如此古怪,因为他一见我,就提到白素打给他的“怪电话”,而当他讲到一半时,他已经看到白素下了车,向他走过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我们有一件十分不可解的事,要和你商讨,希望不会打扰你。” 白辽士向白素打了一个招呼:“不要紧,我正在休假,是不是要参观一下我的温室。” 我目的是和他谈话,甚么地方都一样。所以我点了点头。白辽士在前面带路,转过了屋角,我看到了他温室的全部。 当时,我怔了一怔,因为温室十分大,比他的屋子还要大,透过玻璃向内望去,里面一片绿色,甚至给人以一种郁郁苍苍的感觉。 一个这样有两百平方公尺大的温室,需要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照料,白辽士是一个飞行员,在世界各地飞行,在家的时间也不会太多,我真不明白他如何照料那些植物。 我疑惑的神情相当显著,白辽士觉察到了,当他推开门,带著我们走进温室之际,他道:“这里有自动定时喷水设备,就算我离开三个月,植物也不会缺水。” 进了温室之后,我更加吃惊,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在温室中,有著各种各样的植物,一眼看去,从最简单的孢子植物,到高级的乔木,几乎有好几百种之多。 白辽士进了温室之后,在一只大盆前,蹲下身来,用手中的小铲,弄松盆土,注入液体肥料,那盆中所种的,是一种叶子十分肥大,看来像是兰科植物的一种不知名植物,肥大的肉质叶上,还有著深黄色斑点。 白辽士一面工作著,一面道:“好了,请问两位有甚么问题?” 我还没有开口,白素就道:“白辽士先生,假定这几天中,你没有离开过这里!” 白辽士显出了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来:“我不明白,我当然不是整天在温室中。”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你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 白辽士道:“没离开过,为甚么  ” 白素立即又道:“可是我却见过你,你拦停了我的车子,有话要对我说,后来,你好像对我施些催眠术,令得我有一个短暂的时间,失去了知觉,撞了车,而你却不见了……” 白素本来还想再向下讲去,我则一直在注意著白辽士的神情。只见他的神情,越来越是古怪,不等白素讲完,他已忍不住叫了起来:“要不是我以前见过你,知道你的为人,现在……现在……”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无可奈何地道:“真对不起,我不知道如何对付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 白素的神情严肃:“请你注意,我和你讲的,全是事实。如果那个人不是你,那么,一定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也叫白辽士,而且,一生的经历,也和你一模一样。” 白辽士的神情无可奈何之极,摊开了手:“好了,有这样一个人,你想和我说甚么?” 白素道:“你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白辽士有忍无可忍之感,大声道:“我根本不相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白素道:“可是,我可以肯定有这样一个人,难道你对之一点好奇心也没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你应该感到好奇。” 白辽士笑了起来,向我作了一个“女人真是无可理喻”的怪表情:“我不是没有好奇,而是根本不相信有这种事。” 我见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越来越僵,忙道:“她讲的一切,我相信,事实上,那个和你一样的人,不但她见过,还有一位叫黄堂的先生也见过。” 白辽士没好气地道:“我知道,她在长途电话里,向我提起过这件事。” 我道:“你难道完全不考虑一下有这个可能性?譬如说,你有你自己不知道的孪生兄弟?” 白辽士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太像小说情节了,是不是?” 我说道:“可能有这样的事情的。” 白辽士摇头说:“不会在我身上发生。两位来,如果不再提到那个和我一样的人,那么,我可以好好招待你们,观赏一下我的家  ” 他的话已说得十分明白,意思就是,我们如果再提及那个“和他一样的人”,他就没有兴趣和我们交谈下去。 我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离去,白素盯著白辽士看了半晌,才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白辽士摊开了手,神情十分不耐烦,白素道:“请问你出生的地方是  ” 这实在是一个十分普通的问题,任何人都可以回答得出来。同时,我也知道白素这样问的目的是甚么。白素是想去查一查他的出生纪录,看看他是不是有一个孪生兄弟。 除非根本不相信白素和黄堂的经历,要不然,除了孪生兄弟之外,实在没有第二个更可以令人信服的解释。 谁知道白素的问题虽然普通,白辽士在一听之下,却立时神情大变,他的脸色,在一下子之间,变得极怪,怪到了我难以形容的地步。 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这时,他的神情,谁都看得出来,惊震和厌恶交集,同时也有著相当程度的恼怒。 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脸色会变,由于副交感神经的作用,或者变得满脸通红,或者变得脸色煞白。除了血液涌上脸部毛细血管,或者血管收缩,令得脸部的毛细血管失血之外,不可能有第三种情形出现,充血就脸红,失血就脸白。 可是白辽士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的脸色,却变成了一种异样的暗绿色。真的,一点也不假,那是一种极其异样的暗绿色。 那种暗绿色,绝非一种形容一个人“脸都绿了”那么简单,而是真正的暗绿色,绿得就像……就像是一大片树叶! 一看到这样的情形,我和白素两人,都有震呆之感,我们站得很近,不由自主,各自伸出手来,握在一起。而白辽士的震惊,只是极短的时间,前后不过一秒钟,或许更短。总之,他脸上的那股绿气,一闪即逝,脸色回复了正常。 然后,他神情也回复了正常:“对不起,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们两人虽然震惊,但表面上掩饰得很好,我相信白辽士无法感到我们曾经吃惊过。白素道:“为甚么?人人都知道自己是在甚么地方出生的。” 白辽士竖起了一只手指:“只有一种人是例外,不知道自己在甚么地方出生,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白素“啊”地一声,我也立时想到了白辽士所说的那一种是甚么人,我们不禁都有一点歉意。 白辽士缓缓地道:“对,我是孤儿,从小就在孤儿院中长大。所以,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齐声道:“对不起。” 同时,我心中想到了一点:他是孤儿,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那么,有一个孪生兄弟而他自己不知道的可能性更大。虽然,就算证明了他有一个孪生兄弟,问题还是很多,例如那个孪生兄弟的行动为甚么这样怪异,等等。但总比不能证明好些。 我轻轻碰了一下白素,暗示她我们可以走了。我们之间的会面,到现在为止,已经出现了轻微不愉快,再发展下去,可能变成严重的不愉快。 白素也明白这一点:“对不起,只当是我胡言乱语好了。” 白辽士没说甚么,只是专心在整理那盆植物,显然没有送我们出去的意思。我们只好自己离开,绕过了屋角,走出了前面的园子。 那两个便衣人员也已下了车,就在不远处监视著我们,我们走向自己的车子,就在这时,有一个少妇,推著一辆婴儿车,走了过来,打量著我们。白素伸手去逗著车中的婴儿,那少妇指著白辽士的屋子:“你们是来探访白辽士先生?” 白素道:“是。” 那少妇道:“有东方朋友,真好。也只有白辽士先生那样神秘的人物,才会有东方朋友。” 我心中一动:“神秘?白辽士先生有甚么神秘?” 那少妇又回头,向屋子连看了几眼,神情犹豫:“我不知道,或许,我……不该说,我是他的邻居,他在家的时间并不多……” 那少妇又道:“当他在家的时候,他几乎二十四小时在温室中,和那些植物作伴。” 我感到十分失望,本来,我还以为白辽士真的有甚么神秘的事迹落在那少妇的眼中,如果说他只是长时间在温室之中,那有甚么神秘可言? 那少妇显然十分喜欢和陌生人交谈,她又望了屋子一眼,才道:“有一次,我从温室的后面走过去,想看看他在干甚么  ” 她讲到这里,现出一副大惊小怪、神秘兮兮的神情来,等我猜测。 我实在不想去多猜,只是作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那少妇压低了声音:“他站著,一动也不动,像是僵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我已经不礼貌地半转过身去,不准备再听那少妇的谈话。那少妇却没有觉察这一点,继续说道:“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简直像一株树。” 我向那少妇作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转身去拉开车门,让白素上车,白素也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但她还是向那少妇点了点头,表示告别。 这时候,那少妇忽然像是想起了甚么似地,“啊”地一声:“对了,我一直想不起为甚么看到他站著不动的时候会觉得他像一株树,对了,给我这种强烈的感觉,是因为他的颜色,和树一样。” 我和白素一听得那少妇这样说,都不禁一惊。 我忙道:“对不起,颜色像树一样,是甚么意思?” 那少妇做著手势,指著路边的一棵树:“就是这样子。” 白素道:“你的意思是,他穿著树干颜色的衣服?” 那少妇道:“不是,不是,我很难形容,总之,他的颜色,简直就像是一株树。” 她不断重复著同样的话,在“他的颜色简直像一株树”这样的形容中,我和白素,实在都无法想出具体的实际情形来。 我只好敷衍著:“那真是有趣得很。” 那少妇摇著头:“有趣?我倒不觉得。”她一面摇著头,一面推著婴儿车,走了开去,在经过白辽士的住所之际,急急加快脚步,像是十分害怕。 白素和我上了车,我思绪十分紊乱,双手放在驾驶盘上,并不发动车子:“一个人的颜色像是树一样,那是甚么意思?” 白素道:“我不知道  ”她略停了一停,说道:“可是刚才,当我问及到他出生地方时,你可曾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得那么怪,像是  ” 我立时接上去:“像一片树叶。” 白素转头向我望来,示意我发动车子。我发动了车子,向前驶去,那两个便衣人员,立时也上了车,跟在我们的后面。 白素等车子向前驶出之后,才道:“说一个人的脸色像一片树叶,如果不是身历其境,亲眼看到,也不能理解!”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白素道:“同样的,我们没有看到白辽士站著不动的情形,说他像一株树,我们也不能理解。” 我“哈”地一声,叫了起来:“我们可以学那少妇一样,在温室外面窥视,看看白辽士站著不动的时候,究竟是怎样像一棵树。” 白素想了一想:“这没有意义,无法知道他甚么时候站著不动,不知道要等多久。” 我道:“反正我们没有事,可以等。” 白素瞪了我一眼:“怎么没有事,可以去找祁士域,找马基。” 我闷哼一声:“全国的警察都在找他们。” 白素皱著眉:“马基一定隐瞒著甚么,航机出事,一定有原因,一定有。” 我没有再说甚么,也知道航机失事一定有原因,但是马基不肯说,有甚么办法?或许这时再见到马基,他肯说,但是上哪儿找他去? 我一直驾著车,回到了酒店,进入房间后不到五分钟,就有人来叫门,进来的是一位高级警官,一进门就道:“你们探访白辽士,为了甚么?” 我道:“只是普通的探访。” 那警官有他天生的职业怀疑,“哼”地一声:“白辽士和马基是同事,马基逃出拘留所,白辽士是不是有参与其事?” 我苦笑了一下:“看来我在这里,如果和一个陌生人交谈几句,你们也会怀疑那陌生人是罪犯了。” 警官被我抢白了几句之后,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们一定会把马基抓回来的。” 我道:“我希望如此,事实上我还想问他很多问题,希望立刻见到他。” 警官狠狠瞪了我一眼,走了出去。我把门关上,看到白素皱著眉,看来正在思索。 我不去打扰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白素突然道:“黄堂说,那辆将他撞倒的车子中,一共有四个人。” 我不知道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只好望著她。 白素像是想到了甚么似地:“如果四个人中的一个是白辽士,其余三个,会是甚么人?” 我道:“可能是任何人。” 白素说道:“不。这另外三个人,也穿著航空公司飞行人员的制服。” 我笑道:“那就可能是任何飞行人员。” 白素道:“如果假设另外三人是连能、文斯和达宝,是不是接近事实?” 我摇著头说道:“一个人有‘化身’,已经够怪了,要是四个人全都有‘化身’,我看我们会变疯子!” 我只不过是随口这样一说,白素却陡地跳了起来。她平时决非这样不够镇定,我知道她一定在突然之间,想到一个关键问题了。 她跳起来之后道:“当航机发生问题之际,驾驶舱中,只有他们四个人和马基在一起,而马基见你的时候,告诉你他甚么也不知道,甚至没有作过紧急迫降的要求!如果这四个人串通了,说马基动作有异,神态不正常,马基无论如何无法为自己辩白。” 我一听得白素那样讲,不禁“啊”地一声。的确,我以前没有想到这一点。 虽然,那只是白素的假设,可是也只有“四个人串谋起来诬陷马基”这样的假设,才能解释我和马基会面时马基那种怪异的态度。 马基一再问“他们怎么说”,又说他“甚么也不知道”,也不承认他看到了甚么怪东西,更进一步说他甚么也没有做过。 然而,白辽士等四人联手陷害马基,有甚么目的呢?目的是令航机出事,那么他们自己也在机上,一样有极大的危险。 白素又问道:“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我吸了一口气:“有可能,但他们目的是甚么?” 白素皱眉,她当然答不出来:“我们还要去查,不单注意白辽士,还要注意连能、文斯和达宝。” 我闷哼一声:“他们没像白辽士一样休假,他们在飞行。” 白素道:“可以找他们的资料,我相信不是难事,可以找得到他们生平的资料。” 反正事情一点进展的头绪都没有,我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天白素一早就离开了酒店,到下午才回来,一进来,我就看到她脸上有一股掩不住的兴奋,不等我开口,她就道:“你猜我找到了甚么?” 我道:“他们四个人,全是累犯?” 白素瞪了我一眼,道:“不,他们四个人,全在孤儿院中长大。” 我呆了一某,白素的这一项发现,实在根本不能算是甚么发现。但是,事情却十分怪异,或者说,太凑巧了!四个人全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我道:“文斯、连能、达宝和白辽士?” 白素点著头:“是不是,太奇怪了?” 我想了一想:“他们大约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后出生,那时候,世界各地,都充满了孤儿,我看只是巧合。” 白素挥著手:“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由于别的原因。” 我摊了一摊手:“甚么原因?” 白素急促地来回走著:“我不知道是甚么原因,可是,你应该记得,当我们问到出生地方时,白辽士的脸色,变得如此难看。” 我苦笑了一下,道:“他的反应的确怪异。那是孤儿的一种心理,没有一个孤儿愿意人家提起他出生经过。” 白素“嗯”地一声:“也许。可是,如果一个人,怕人家追究他的来历,最好的办法,就是说自己在孤儿院长大。” 我忙道:“你怎么啦?那不是他们自称,而是你查到的,他们四个人,都在孤儿院长大。” 白素盯著我:“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如果有人,不想他们的来历被人知道,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送到孤儿院去!” 我大惑不解:“我不明白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白素道:“他们四个人,在四家不同的孤儿院长大,那四家孤儿院,全在北欧。他们在孤儿院门口的弃婴箱中被发现的时候,大约五个月大。” 我仍然不明白白素想表达甚么,所以只好怔怔地望著她不出声。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他们四个人,被人有意放到孤儿院去。目的就是在他们长大之后,没有人可以知道他们的来历。” 我不禁失笑:“好,就算是这样,那么,目的是甚么?” 白素皱著眉:“这是我最想不通的一点,目的是甚么呢?” 我提高了声音:“不必去想了,根本,没有目的,四个航空飞行人员,全在孤儿院长大,那只不过是一种巧合。”我在这样讲了之后,又加了一句:“你不相信巧合?” 白素闷哼一声:“我当然相信巧合,可是不相信这种程度的巧合。” 我不想再和白素争论下去:“你还查到了一些甚么呢?” 白素道:“我找到了文斯的地址,顺便弯过去,到他的住所看了看  ” 我不等白素讲完,就吓了一跳:“你偷进了他的住所?唉!有便衣人员在跟踪你!” 白素笑道:“我当然知道有人跟踪我,也不会笨到偷进人家住所去,我只是绕著他的住所打了一个转。”说到这里,白素的神情,变得十分怪异:“你猜我看到了甚么?” 我不去费神多猜:“说吧。” 白素吸了一口气:“在他的住屋后面有一间极大的温室,几乎和白辽士屋后的一样大,里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 我“啊”地一声。又是一间温室,种满了各种植物的大温室。 北欧一带的人,由于处身在寒冷之中的时间长,不错,他们是很喜欢在温室中培植植物。但是像白辽士那样大的温室,已经超过了“业余嗜好”,应该是植物学家或是园艺家的事。 如今,文斯的住所旁,也有那么大的一个温室。 我扬著手,问道:“达宝和连能呢?” 白素道:“他们住得比较远,我没有去,赶回来先向你说我的发现。” 我的思绪乱成了一片。温室  孤儿院  飞行员,这三者之间,根本一点联系也没有,如果达宝和连能的住所也有温室,那代表了甚么? 我一面想,一面已来到了房门口:“走,到他们两人的住所去看看。” 白素立时表示同意,我们一起走出去,在走廊一端的便衣人员,一看到我们,立时迎上前来:“又出去?到哪里去?” 我叹了一声:“实实在在,我绝不知道马基是怎么逃走的,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你们要跟踪我,那是白费气力的事。” 一个便衣人员道:“你到哪里去?” 我见他们劝也劝不听,只要道:“这里空气不好,我去兜风,希望你们跟著来。” 两个便衣人员将信将疑,我和白素进了升降机,他们也老实不客气地挤了进来。我索性在酒店门口等他们,然后再上车。 达宝和连能的住所比较远,当我们按址来到之际,心便陡地向下一沉。那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达宝的住所后面,有一间老大的温室。夕阳的光芒,照在玻璃上,反射出一片金黄。 我们在达宝住所的屋后,停下了车,怔怔地望著那间温室,出不了声。 过了好半晌,白素道:“第三间温室。” 我道:“我可以肯定,连能一定也是植物培育的业余爱好者。”[奇 书 网:www.q i s h u 9 9 . c o m] 白素道:“虽然可以肯定,但我们还是要去看一看。” 我道:“那当然。” 白素发动了车子,向前驶去,我们之间,在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白素突然问我:“卫,为甚么?” 她问得很简单,但是我当然知道她问的是甚么。我脑中也是一片混乱,所以我道:“为甚么?或许他们都十分喜欢植物。” 白素道:“可是他们的工作,和植物培养,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只好道:“嗜好并不一定和工作有关。” 白素道:“我不信,一定有原因,一定有原因!” 我苦笑著,回头望了一眼,看到那两个便衣人员的车子,还跟在后面,我道:“你看,这两个探员,他们的心中,一定也在问为甚么,他们可能作种种设想,千奇百怪,但实际情形却十分简单。我们现在的情形,大致相同,答案可能是极普通的。” 白素固执地道:“也可能极不普通。” 我没有异议。事情发展到如今,全是不可思议的怪异,但是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谜底如果揭晓,可能是叫人哑然失笑的普通,当然也有可能是令人张口结舌的不普通。 第六部:无声而又恐怖绝顶 连能的住所更远,车子转进了一条静僻的小路之后,又接连转了几个弯。天色已迅速地黑下来。白素照著地图指示驾车,车速很慢。跟在后面的便衣人员,可能觉得不耐烦了,越过了我们,作手势要我们停车。 当白素停下车时,两个便衣人员已经下车,走了过来,俯下身:“你们才到过达宝的住所,现在又要到连能的住所去?” 我扬眉道:“你们的调查工作,倒做得不错。” 一个探员道:“我们是才和总部用无线电话联络了才知道。总部叫我们问,你这样来来去去,目的究竟是为了甚么?希望你合作。” 我举起了右手,作了一个“罚誓”的手势:“我所说的全是真话,我要到连能的住所去看看,他住所后面,是不是也有一个大温室。” 两个探员互望了一眼,神情陡然紧张了起来:“马基逃走之后,躲在温室中?” 我摇头道:“我不知道,真的,我只想看看温室。” 两个探员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老实说,不单是他们大惑不解,我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关键究竟是甚么。两个探员回到了他们自己的车子。白素叹了一口气,我道:“原谅他们,祁士域请来的人,做得十分乾净利落,我是他们唯一的线索了。” 白素道:“马基逃走之后,竟然不和你联络,好像不很合理。” 我道:“他们一定会和我联络,我想,或许在等警方对我的监视不再那么严密,才来联络!” 白素又侧头想了一会,驾车继续向前去,那一带,荒僻得几乎没有甚么屋子,经过了一个加油站,又转进了一条小路,前面,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一幢屋子。我们之所以可以看到那幢屋子,是因为屋子后面,有著一大口光亮。 那团光亮,乍一看十分怪异,但当车子迅速驶近之际,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光亮从一间相当大的玻璃屋子中传出来。 一间相当大的玻璃屋子。 又一间温室! 我和白素,早已肯定连能会有一间温室,如今又亲眼看到了,仍给我们极大的震惊。 白素陡然踏下了停车掣,车子在路面上滑过,发出“吱吱”声,后面跟著的车子,几乎撞了上来。 我和白素互望一眼,神情骇异,我道:“有灯光。连能在家。” 白素摇头:“不在家,在温室。” 温室前的屋子,每个窗口都黑沉沉,没有灯光,但是温室中的光芒,却相当强烈。 我道:“我们既然来了,可以去看看他。” 白素将车子停在离温室约有十公尺的路边,在路边和温室之间,隔著一排灌木。车子停下,我和白素下了车,那两个便衣人员也立时奔了过来。 我等他们来到了近前,才道:“两位,请你们就在这里等,好不好?” 两人立时道:“为甚么?” 我耐著性子:“我也不知道为甚么。但如果你们不肯,我可以很容易令你们在这里昏迷半小时或一小时,相信不?” 两人一听,神情立时变得极紧张,各自伸手去拔鎗,可是一拔之下,两人的脸色,就像是发了霉的芝士一样难看,我忍住了笑:“两位的佩鎗不见了?啧啧,对警务人员来说,这是不良之极的纪录。” 白素接著说:“是啊,不过,如果他们肯回到车上去,远远执行他们的监视任务,那么,这种不良纪录就不会存在。” 那两人奉命跟踪我,自然已经知道我是甚么样的人物,他们又惊又怒,但是又不敢发作。我再道:“我太太的话,最靠得住。” 他们两人的佩鎗,早已被我和白素,在他们和我们接近之际弄走。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两人只好垂头丧气,回到车上去。 这时,我也不知道接近温室会有甚么事发生,但是一切全是那样怪异,我绝不希望有两个贴身的监视者。 他们回到车子,我和白素跨过了矮树丛,走向温室。矮树丛和温室,相距不过七八公尺,几步就走到了。当我们伸手可以碰到温室之际,停了下来。 整间温室,连顶,全是一块一块大玻璃拼成的,每一块大玻璃,约莫是一公尺见方,靠不锈钢的架子拼凑起来,看来很坚固。 这样一间巨大的温室,建造费用绝不便宜。连能在航机上的职位是侍应长,如果他用他的薪水,来建造这温室,他一定要省吃俭用很多年才行。 这时,我在温室的后面,那一长排玻璃墙上,并没有门,只有在近屋顶处,有一列透气窗,便利空气流通。植物和动物一样,需要呼吸空气。 我们透过玻璃,向内看去,里面有不少矮矮的架子,架子上全是各种各样的盆、槽,种满了形形式式的植物。灯光来自顶上的三盏水银灯,照得整个温室,十分明亮。我们的视线,迅速地扫过整个温室。 白素压低了声音:“没有人。” 我也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不会没有人,灯亮著。” 我们两人,都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了甚么。只是觉得当时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令得我们自然而然要那么做。 压力来自甚么方面呢?荒郊,灯火通明的温室,第四间温室,温室中没有人,植物生长得那么茂密,再加上心中早已存在的种种疑团,这一切,交织得诡异莫名,令我们的心头,感到重压。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又看了温室中的情形一遍,还是看不到有人。我说道:“绕到正面去,进去看看。” 白素表示同意,我们贴著温室的玻璃墙,向前走去,走出了十几步,就转过了墙角。温室长方形,转过墙角之后,不几步,又转了一转。 温室建造在房子的后面,那时,我们已来到了温室的正面,那也就是说,我们来到了温室和屋子之间。 温室离屋子,约有七八公尺。一到了温室的正面,我们就看到了温室的门,向著屋子的后面,正紧闭著。我们很快来到门前。 到了门前,我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先停一停再说,因为温室中如果有人的话,我们就这样闯进去,未免太鲁莽。 我们停在门口,门也是玻璃的,从门外看进去,可以看到在温室背面望进来时几个望不到的角度。我迅速地看了一下,温室之中,除了植物之外,并没有人,我再回头向屋子看了一下,低声道:“连能可能在屋子里。” 白素道:“他如果在屋中,温室灯火通明,我们一进去,他可以看得到。” 我苦笑了起来,道:“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们为了甚么要进温室去?温室就是温室,一点也没有特别,我们进去为了甚么?” 白素也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四个在孤儿院长大的人,和一件怪异不可解的航机失事案有关,又不约而同,各自拥有一间大温室,就算不知道为了甚么,我也要进去看看。” 我同意了白素的说法,的确,就算不知道为了甚么,也要进去看看。 我伸手去推门,门关著,我想找到锁孔,就很容易可以将门打开来,可是当我低头一看间,我陡地一呆。在我身边的白素,也发出了一下低呼声。 门上其实一点也没有甚么怪异的东西,只不过我们发现,门是由里面拴上的。 门由里面拴上,那就表示有人在温室中。 可是我们已绕著温室走了大半转,一直在注意温室里面的情形,并没有看到人。 当然,温室中有那么多架子,那么多植物,一个人要躲起来不让我们发觉,也十分容易。但夜深三更,有甚么人会有那么好的兴致躲在一间温室之中?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贴近玻璃门,向近锁部分看去,一点也不错,有栓拴住了门,使门无法打开。也就在这时,我听到白素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一般的声音。 那是人在极度吃惊的情形下发出的声音,我忙转过头看去,在灯光之下,白素的神色十分苍白,她甚至不能讲话,只是伸手向前指了一下。 我立时循她所指看去,一刹那间,我实在看不出她指著的是甚么,因为在温室中,只有各种各样的植物、树木。 但随即,我却看到她指的是甚么了。 那情形,就像是有一种“画谜”,将要找的东西,隐藏在一幅画中,要你找出来,当没有发现要找的东西之际,真不容易发现,但只要一找到,就可以一下就看出那东西隐藏在背景之中。 我一下子没有看到甚么,但由于白素坚决地指著那个方向,所以我盯著看。 我立即看到白素指著的是甚么了。白素指著的,要我看的,是一个人。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人,可是这个人站著,一动也不动,而且,他的姿势十分怪,他的身子微微向侧弯著,一手直垂著,紧贴著身边,一手斜向上伸著。脸也向上,对著一盏水银灯。 不但是他的姿势怪,他的脸色也怪,是一种绿色,真的是绿色,甚至,连他的手,看来也是绿色。他的身子一动不动,像是一段树干,而他的手、脸,看来简直像是两片树叶。 这样的一个人,处在全是植物的温室之中,要不是仔细看,实在看不出来。 我一看到了这个人,视线便无法自那个人的身上离开。眼前的情景,不算是特别惊人,但是怪异莫名,令人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我思绪一片混乱之中,首先想到的,是白辽士住所外遇到的那个少妇的话。那少妇的话,听来没有甚么意义。她曾说:“……站著一动不动,他的颜色,看来像是一株树。”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甚么是“颜色看来像一株树”!这时,那人穿的衣服并不是树干那样的颜色,可是和姿势、脸色一配合,就显得这个人的颜色,就像一株树。 我不知自己盯著那个人看了多久,那个人动都不动,我也一动都不动。等到我自震惊中醒过来,慢慢转头,向白素望去时,白素看情形,也才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她声音听来异样:“天,看到没有,这人……这人……是连能。” 在我才看到有一个人之际,我只能辨出那是一个人而已。由于这个人的样子,看来简直像是一株树,怪异莫名,所以找根本认不出那是甚么人。这时,经白素一提,我才看清楚,不错,那人正是连能。 白素又道:“天,他站在那里干甚么?他的脸色……为甚么那么难看?” 我心中一片混乱,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事实上,白素的问题,也正是我心中的问题。我乾笑了一声,清了清喉咙:“看样子,他像是在进行日光浴!” (当时我这样讲,纯綷是说笑话。白素也当然认为是一个笑话。) (谁知道事情发展到后来,我随便讲的这句话,竟然不是笑话!) 白素吸了一口气,伸手在玻璃上敲了起来,发出拍拍的声响,我不知道白素为甚么要那样做。白素事后的解释是,她看到连能一动不动,看来不正常,想藉敲打玻璃的声音来惊醒他。 白素敲打著玻璃,我也跟著敲了起来,发出的声音相当大。我们敲打得很用力。用来建造温室的玻璃一定很厚,不然,早就给我们敲碎了。 我估计至少有三分钟以上的时间,我和白素两人,除了像傻瓜一样地敲打玻璃之外,甚么都不能想,也不能做,因为眼前的一切太怪异了。一个人,在植物丛中,一动不动,看起来他就像植物。 我和白素两人,一面敲打著玻璃,一面直勾勾地望著连能。如果不是连能忽然动了起来的话,我们自己也无法知道何时停手。 连能的动作是突如其来的,看来,也不像是被我们的敲打声惊醒的,他的动作,一开始的时候相当慢,斜伸向上的手,慢慢向下垂来。 一看到他开始动作,我们也停了下来,看著他。在接下来的一分钟,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出无声但是又恐怖到了绝顶的电影。 连能的手慢慢向下垂。下垂的动作不是柔顺的,而是生硬的,向下垂一寸,停一停,又一寸,一直到手臂完全垂直为止。 就在那时候,他脸上、手上的颜色也开始起变化,绿色渐渐消退,回复正常的肤色,等到他的肤色完全回复到了北欧人的那种白皙之际,他的眼皮,开始颤动起来。 由于他就站在一盏水银灯下面,灯光直射著他(所以我刚才才会说他是在进行“日光浴”),所以他身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一看到他眼皮颤动,我立时轻轻碰了一下白素,因为他下一个动作,一定是睁开眼来。我在向白素询问:是不是应该躲起来。 白素立时身子向旁一倒,我和她迅速无比地闪身开去,到了一处阴暗的所在,使连能睁开眼来之后,看不到我们,而我们仍然可以看得到他。 我们躲起来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连能的行动十分怪异,不管他这样做,目的是甚么,当一个人的行动如此怪异,最好别让他知道怪异的行动已被人发现。 而且,躲起来,我们还可以继续不为他所知,看看他是不是还有更怪异的行动。 我们才躲起来,就看到连能在深呼吸著,然后,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连能已经不再像一株树。他挥了挥手,又伸了伸腿。看他的动作,像是大梦初醒。 然后,他向前走来,在经过一些栽种著的植物之际,有时伸手抚摸著叶子,有时伸手在枝干上轻拍两下。他一直来到门旁,伸手在门旁的掣钮上按了两下,温室中的水银灯熄灭了。 然后,温室的门打开,他走了出来。 我和白素小心地留意著他的每一个行动,这时,他的行动却一点也没有怪异之处。 出了温室之后,他迳自向屋子的后门走去。我正在考虑,连能进了屋子之后我怎么办,那两个该死的便衣人员,忽然用力按起汽车喇叭来。 本来,我已经有了主意,他的行动既然看来这样古怪,可能有著秘密,那么,在他进屋子之后,我们可以再设法跟踪进去,看个究竟。 整件事情,发展到如今为止,还在一团迷雾之中,而几个与事件有关的人,行动越来越神秘,神秘到了有的人可以在相距万里的两个地方同时出现。在这样的情形下,仔细研究一下他们的行动,实在十分必要。 可是,那两下喇叭声一响,连能的身子陡地一震。这时候,他已经伸手要去推后门了,他在一震之后,转过身来。那两个便衣人员,真是该死之至,不但按喇叭,而且其中一个,还大声叫道:“卫斯理,我们的忍受有限度,你该回来了。” 连能在才转过身来时,还不过神情十分疑惑,等到那便衣人员这样一叫,他立时极其警觉地四面看看,同时后退了一步,吸了一口气,叫道:“卫斯理,你在哪里?你躲在哪里?” 这时候,如果那嚷叫的便衣人员就在我面前的话,我一定毫不犹豫,会重重给他一拳。本来我好好地可以在暗中观察连能的行动,给他一叫,我的处境,可以说是尴尬到了极点。 白素在我的身边,轻轻碰了我一下,提高声音:“我们快来了。”她一面说,一面向外走了出去。我们躲藏在温室的转角处,一向前走去,就和连能正面相对,连能看到了我们,神情紧张之极。在后门的门上,有一盏门灯。那盏门灯正亮著,而连能又是背贴著门站著的,灯光恰好映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像白辽士听我们问他出生地点一样是一种异样的暗绿色,看起来,他的脸就像是一片叶子。 白素迳自向他走去,一面走,一面在身后向我做手势,示意我也向前是来,我想了一想,一时之间,也猜不透白素是甚么用意,但白素既然这样示意,我也只好跟著她向前走去。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留意连能的神情。连能的神情,紧张到极,双手张开又捏拢,看来,他像是完全不知该如何才好。一直等到白素到了他的面前相当接近之处,他的神情才比较镇定了一些,可是他一开口,坚音还是有点颤抖,不知道他是因为愤怒激动还是恐惧,他道:“想不到我们这里,也会有偷窥客!” 我在那时,也全然不知道连能的情绪何以会如此激动、愤怒。 照说,我们的行动,并不构成对他的任何危害。而他所用的字眼“偷窥”,也似乎太严重了些。 如今我只是详细形容他的反应。至于他何以会有这样的反应,在事态发展到了最后阶段,我才恍然大悟。 我当时听得他称呼我们为“偷窥者”,心中十分生气,可是白素又打了一个手势,令我不要开口,她扬了扬眉:“偷窥?连能先生,我真不明自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连能“哼”地一声:“一般来说,偷偷摸摸,躲在阴暗处,观察他人的行动,就叫偷窥。” 白素笑道:“我们想来拜访你,刚好看到你在温室之中  ” 白素才讲到这里,连能的神情,又变得极紧张,他甚至是失声叫出来的:“你……你们看到我在温室干甚么?” 我心中疑惑之极,连能在温室中,根本没有干甚么,只不过是站著不动。既然他甚么也没有做,又何必那么紧张? 白素的心中。一定,和我同样感到疑惑,所以她略停了一停:“你在干甚么?看起来,你像是在进行日光浴?” 连能的神态,迅速由慌张之中镇定下来,但是他仍然无法掩饰他心头的紧张,他连声道:“是的,日光浴,我在……日光浴!” 这时,那两个便衣人员,也走了过来,都以十分不耐烦的神情望著我。他们的佩鎗被我偷了来,所以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一看到他们走近来,我就狠狠地压低声音,对他们道:“你们两个人,如果不想革职的话,就乖乖回车子里去等著。” 其中一个还想抗议,但看来另一个长相比较蠢的,反倒聪明些,拉了拉他的同伴,低声讲了一句,向我道:“别耽搁太久了。” 我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们,那两个便衣人员后退著,走了开去。 当我和他们发生争执之际,白素正在向连能解释这两个人的身份:“他们是警务人员,因为马基先生自拘留所中逃了出来,而卫斯理又恰好是最后曾和他见过面、详谈的人!” 连能一听得白素这样说,转过头,向我望来:“马基,他……说了些甚么?” 我本来已经想脱口而出,说马基对我,根本甚么也没有说,可是转念之间,想起了马基的话,又想到连能的言语、神态,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所以我将话忍了下去,只是发出了两下高深莫侧的乾笑声,让他去猜,马基究竟告诉了我一些甚么。 连能现出了十分疑惑的神情。只不过他也没有说甚么,只是闷哼了一声:“你们来见我,是……为了甚么?” 白素向门口指了一指:“我们是不是可以进去详细说?” 连能吸了一口气,又犹豫了一下:“好的,请进来。” 他说著,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先转身推门走了进去。白素向我靠近了一步,用我家乡的方言,又快又低声地道:“太古怪了,我看这几个人一定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别太心急,我来应付。” 我点了点头,说话之间,我们已经走进了连龙的屋子,穿过了一个走道,到了客厅。连能客客气气地请我们坐下,又为我们冲了咖啡,他自己也坐了下来。连能的屋子,布置得舒适而简单,看来和白辽士的住所,大同小异。 等到坐定之后,连能才道:“两位  ” 白素呷著咖啡:“我们才和白辽士先生见过。” 连能“哦”地一声,并没有表示甚么。白素又看来轻描淡写地道:“原来飞行人员的共通嗜好,是在温室之中,培育植物?” 连能一点也没有特别的表示。 我知道白素为甚么一下子就提出了这一点。因为到目前为止,飞机失事的过程,只有五个人知道。这五个人中,除了马基机长,其余四个人,就是连能、白辽士、文斯和达宝。 这四个人,有著甚么秘密,还一无所知,但是,他们有两个共通点,却十分耐人寻味。其一,他们四个人,都喜欢在温室中培育植物,其二,他们全是孤儿。 从这两个共通点来突破,有可能知道他们究竟有甚么秘密。白素单刀直入,十分有道理。 可是连能的反应,没有甚么特别,他只是“哦”地一声:“很多人喜欢在温室中养植物,也不单是飞行人员。” 白素变换了一下坐的姿势:“我们想知道  你知道我们曾参加过飞机失事的调查工作,为甚么马基机长在出事之后,一句话也不说?” 连能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他不说,旁人也没有办法。” 白素用银匙在咖啡杯的边上,轻轻地敲著,发出“叮叮”的声响。看来她的神态十分优闲,但是她的话,却越来越咄咄逼人。 她道:“连能先生,请你想一想,飞机失事时,驾驶舱里,是不是只有你们五个人在?” 连能道:“你为甚么要这样问?当然只有我们五个人。” 白素笑了一下:“这就相当耐人寻味,连能先生。只有你们五个人,马基机长甚么也不肯说,那等于说,如今所知的飞机失事经过,全是一面之词。” 连龙的面色陡地一沉:“我不明白你在说些甚么,如果当时驾驶舱中只有两个人,马基机长不开口,另一个人说了经过,那才是一面之词,可是事实上,不是两个人,是五个人。” 他在说到“五个人”之际,特别强调,加重了语气。我想开口,可是白素立时伸手,按在我的膝头之上,不让我出声。 她的语气,仍然是那么优闲,可是她的语锋,却越来越是凌厉:“你们四个人,在我看来,好像有某种默契。” 连能神情恼怒:“女士,你这种说法,构成诽谤,你指我们串通了来作假证供?” 白素伸了伸身子:“没有那么严重,可是有一件事,我却无法从任何角度作出任何解释。” 她说著,盯著连能,连能在她的目光逼视之下,倒也并没有甚么不安的表示,只是维持著一种相当冷静的愤怒。 他甚至不问白素,究竟是甚么事地无法作出解释。白素这样说了,自然是希望对方发问的,连能不问,她的神情多少有点尴尬。她随即身子向前一俯,凑近连能,压低了声音:“我不明白的是,你们四人有甚么可能忽然离开了机场,驾车离去,而且还撞倒了一个人!” 白素的话,说得直接,我立时去注意连能的反应。只见连能的身子,陡然一挺,双手紧紧抓住了沙发的扶手,指节骨突出。可知他感到极度的震动。 白素不等他缓过气来,立时又道:“我只知道白辽士先生有一种‘化身’的本领,现在看来,原来你们四个人,全有这样的本领。” 连能想尽快地回复镇定,可是白素第二段话又已出了口,连能再度受到震动,以致他的喉核,在突出地上下移动著,而发出一种“格格”声。 白素还是不肯放过他,立时又道:“你们四个人这种不可思议的本领,是从温室中学来的?还是从孤儿院中学来的?” 白素这第三段话,令得连能的脸上,又现出了一片暗绿色,他陡地转过头去。在他转过头去之际,我听到他浓重的喘息声。 他转过头去并没有多久,就又转回头来,在那一刹那,我也不禁十分佩服他,因为他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 连能冷笑著,望著我道:“卫先生,尊夫人是不是有一点不正常?” 我立时道:“一点也不,她说的话,也正是我想说的话。” 连能再冷笑了一下:“那么,遗憾得很,我只好说,你们两位,都很不正常,而且还相当严重。” 白素沉声道:“我们很正常,我甚至愿意相信,马基机长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  ” 白素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是你们!” 连能冷笑著:“你和我都没有资格决定谁不正常,可是你刚才的话,就算是一个实习医生听了,也可以肯定你的神经有问题。” 白素站了起来:“一点也不,我可以告诉你,你们四个人有甚么不正常的秘密,到现在为止,我还一点不知道。” 连能冷然道:“那是因为我们根本正常!” 白素指著连能:“可是我们一定会尽一切力量去追查,直到水落石出。” 连能现出了一丝愤怒的神色,可是立时又恢复了平静:“不论你喜欢怎样做,我没有权力制止你。但如果你妨碍到了我的生活,那我可以受到法律的保护,请你们注意这一点。” 白素的态度,已经够坚决的了,但是看来连能的态度更坚决。 白素道:“好的,我会记得。” 连能也站了起来:“那么,现在就请两位  ” 我不等他讲出口,就抢著道:“当然,我们立刻就走!”我说著,挽了白素的手,向门口走去。我们是从后门进来的,出去的时候,走向前门。 当我们来到门口之际,我转过头来,看著昂然而立的连能:“我们一定会追查下去。” 连能道:“世界上有不知多少蠢人,尽一生之力做蠢事,我绝对无法一一阻止。” 双方之间的对话,到了这一地步,无法延续。我只好掉头向外走去,出了门口,绕过屋子,看到那两个便衣人员,坐在车子中,贼头狗脑地探出头来看著我们。 我向白素道:“看来,他一点也不怕我们的威胁。” 白素道:“我并不是存心威胁他,而是要让他知道,我们一定会调查下去。” 我道:“那有甚么好处?” 白素说道:“好让他来对付我们。” 我怔了一怔,向她望了一眼,白素又道:“白辽士曾对付过我,虽然他的行动看来有点儿戏,用一具手鎗型的打火机威胁我,但是他总曾对付过我。我猜,白辽士在行动中,忽然感到自己犯了大错,所以才突然中止,我要他们的行动继续下去!” 我明白白素的意思,对方若是对我们置之不理,不采取任何行动,那么,他们究竟有甚么秘密,可能一辈子都会隐藏起来,不被人发觉的。 如果对方有所行动,那么,只要我们应付得宜,对方的秘密,就会逐步暴露。 第七部:他们不是人! 我们说著话,上了车,由我驾驶。车子一发动,两个便衣人员的车子,也急忙跟在后面。 我的思绪十分乱,向白素望了几眼,看她眉心打结,在沉思,十分钟后,我实在忍不住了,才道:“你在想甚么?” 我一问,白素忽然笑了起来:“问你一个问题,考一下你的观察力。” 我怔了一下,不知道白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白素道:“我们到过白辽士的住所,也到过连能的住所,你可发现他们的起居室中有甚么特别的地方?” 我望著白素,不知道她是想气氛轻松一下,开一下玩笑,还是认真的。白素立时道:“驾车时,请看前面,好好想一想。” 我迅速地转著念,白辽士和连能,全是我们心中的“问题人物”,进入他们住所之后,我自然相当留意。刚才在连能的住所之中。我就曾仔细地观察过,觉得很简单舒适,没有甚么特别之处。 我再在印象之中找寻白辽士的起居室有甚么特别处,可是也找不出来。想了片刻,我叫了起来:“想到了,他们全是单身汉。” 白素瞪了我一眼:“这是他们四个人的另一个共通点,但是我要你回答的是他们的起居室中,有一个不应有的现象。” 我一面驾车,一面想,可是却无论如何,想不出有甚么特别的地方来。 我只好摇著头:“为了使我可以集中精神驾车,你说吧。” 白素道:“他们的壁炉。” 我一呆,白辽士和连能的起居室中,全有壁炉。事实上,任何一幢北欧的房子中,都有壁炉,那有甚么可以值得奇怪的? 我道:“有壁炉,那有甚么特别?北欧人的家,谁都有一具壁炉。” 白素道:“是,因为天气冷,所以有必要几乎每一幢房子都有壁炉。可是我看,白辽士和连能,他们起居室中的壁炉,从来也未曾使用过。” 我忍不住大声说道:“你越扯越远了,他们用不用壁炉,关甚么事?” 白素道:“如果我的观察不错,那就是他们之间,又有了一个共通点。” 我有点啼笑皆非:“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壁炉从来也没有使用过?” 白素道:“那很容易看出来,炉下面的隔灰板上,一点灰也没有,炉旁也没有应用的火叉工具。甚至烟囱的口子上,一点也没有熏黑的迹象。” 我说道:“或许他们喜欢用电炉。” 白素道:“我宁愿认为他们不怕冷,不需要在严寒的北欧天气中生火取暖。” 我摊了摊手:“好,算是他们另一个共通点,那又怎样?” 白素道:“我们尽量找出他们四个人之间的共通点来。他们四人相同的地方越多,就表示他们之间越可能有某种串通,对飞机失事的经过作隐瞒,诬陷马基机长。”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白素的话,十分有理。我道:“第一个共通点,他们住所后,全是温室。” 白素道:“虽然还不能绝对证明,但可以先肯定这一点,明天,我们再到别的 我又道:“第二,他们是孤儿。至今为止,全是单身汉。” 白道:“第三,他们不用壁炉,不怕冷。” 我道:“第四,你有没有注意到白辽士和连能的脸色,都会呈现一种古怪的暗绿色?”(奇*书*网.整*理*提*供) 白素道:“是,太怪了。还有,他们四个人,都有‘化身’的本领:” 我摇头道:“这一点,太奇异了,暂作保留。” 白素坚持道:“不,我相信黄堂的叙述,更相信我自己的亲身经历。” 我无法反对:“好,从这几点看来,他们是甚么样的人?” 白素突然之间,冒出一句令我吃惊的话来,以致我驾驶的车子,陡然之间,失去了控制,向路边直撞了过去,幸而我立时扭转,车子才恢复了正常。 白素那句令我吃惊的话是:“他们不是人。” 直到一分钟之后,我才重复了白素的话:“他们不是人?” 白素道:“是的,记得马基机长说过同样的话?” 我苦笑道:“是的,他说过,可是那是甚么意思?” 白素道:“我不明白。” 我道:“你这样说,又是甚么意思?” 白素又道:“我也不明白。” 我提高声音:“这像话吗?是你说的。” 白素说道:“我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他们……他们不是人。” 我苦笑道:“你应该说,他们和常人,略有不同。不同的地方,也不是很大,不过是不怕冷,出身孤儿院,脸会发绿等等而已。” 白素不出声,我道:“好了,我想,你以为他们是外星人?” 白素道:“有点这样的意思,但究竟情形如何,我也说不上来。” 我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对“外星人”的看法,无法同意:“我看不是,他们古怪,不像有甚么特别的能力,像连能,他不过是航机侍应长,不是科学家。” 白素皱著眉:“这就是我想不通的事。如果外星人可以来到地球,一定有著超人的智慧,像他们几个人,在孤儿院长大的  ” 她请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吸了一口气:“我想花一点时间,从孤儿院开始,追寻他们四个人的个人历史,或者可以有所发现。” 我笑了起来:“也好,反正我们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洗脱嫌疑,离开这里。” 白素笑道:“这个国家对外来的人,入境管制十分严格,我们能住上三年五载,也算是奇遇了。” 车子早已进入市区,我将车停在酒店门口,下了车,将车匙交给了迎上来的司阍,和白素一起走进了酒店。 才一进酒店大堂,就有两个高级警官迎面走了过来,神情又紧张又严肃,我一看这两人的神情,就知道有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果然,两人一来到我们的面前,连看也不看满头大汗跟在我们后面的那两个便衣人员,立时压低了声音:“请跟我们到房间去。” 看到他们这样紧张,我忍不住和他开一句玩笑,套用了一句西方男女约会时常用的语言:“房间?你的还是我的?” 那两个高级警官现出愤怒的神情来:“你的房间,我们处长等你们很久了。” 我冷笑一声:“就算是你们的总统在等我,我也没法子飞进去。” 两人神情更愤怒,但却也拿我无可奈何,白素低声道:“别闹著玩了,我看一定是马基机长的事,有了新的发展。” 我一想,白素的推测很有道理,要不然,不会连警方的最高负责人也来了。我示意白素先进电梯,转身来到两个便衣人员的身前,先伸手向上一扬,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迅速将他们的佩鎗,放回他们的口袋之中。 在那两个便衣人员还莫名其妙之际,我已经转回身去,他们自然会立刻发现他们的口袋中多了东西,不会再来向我追讨的了。 进了电梯,那两个高级警务人员跟了进来,电梯到了我们住的那一层,打开,四个人一起出去,进了我们的房间,一个身形高大,满面红光的中年人,自沙发上站了起来。 那中年人一站了起来之后,一个高级警官便道:“处长,卫斯理回来了。” 我道:“欢迎欢迎,请坐,请坐。” 处长望了我极短的时间,就开门见山地道:“卫先生,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祁士域先生死了!” 我不禁为之震动,祁士域死了! 我心中立时升起了几十个疑问:他是怎么死的?他救了马基出去之后,躲在甚么地方?马基又在哪里? 白素在我张口结舌之际,已在发问:“怎么死的?” 处长说:“自杀。” 我一听,几乎直跳了起来:“他为甚么要自杀?” 处长向一个高级警官作了一个手势。 那高级警官立时向前走来,手上拿著一个文件夹,处长道:“这是他的遗书,我希望你看一下。” 我心头的疑惑更甚,可是在我自那高级警官手中接过文件夹,打开来,看到了祁士域的遗书,并将之看完之后,我心中的疑惑,简直已到了顶点。 以下,就是祁士域的遗书:“我,祁士域,现在决定自杀。我的死亡,绝对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与任何人没有关系。我自杀,因为我实在无法洗清我自己协助马基机长逃亡的嫌疑。 “我曾详细计画,将马基机长自拘留所中救出,避免他在法庭上受审。他是我的好朋友,这次飞机失事,众口一词,都一致认为是他的责任,而他又全然不对自己进行辩护,采取了一种十分奇怪的态度。这使我可以肯定,这次飞机失事,一定另有隐情,我想先避免他受审,然后才慢慢寻求事实的真相。 “在我计画期间,我曾和很多人接触过,他们全是一些相当成功的罪犯,他们都一致认为,要救马基机长出来是十分容易的事…… “我也曾将自己的计画,向卫斯理透露过。我明知这样做的结果,会引致我触犯法律,但是我坚信马基机长无辜,为了救援一个无辜的朋友,我自己就算因之犯法,也算值得。 “可是意外的是,我还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马基机长突然在一批人的帮助下,自拘留所逃脱了! “马基机长逃亡一事,任何人都会想到,那是我做的,我绝想不出有任何方法,可以使人相信我清白。我计画了要做这样的事,但是我并没有做。我将因为没有做的事而受审,身败名裂。 “我不知道谁救了马基机长,我罚誓,以我的死亡罚誓,我真的不知道。我一得了马基机长离开了拘留所的消息之后,我就知道我除了自杀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愿马基机长能够有机会为他自己辩护,我已经不需要辩护了,因为我的死亡,证明了我清白。” 祁士域的遗书,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充满了极度的疑惑。 由于我心中乱成了一片,是以当我再抬起头来时,接触到了处长的眼光时,我只是说:“不是祁土域,那么是谁呢?” 处长苦笑了一下,向我指了一指。 我苦涩地笑了起来:“不是我!”在讲了这一句话之后。略顿了一顿,又道:“是不是我也要自杀,你们才相信?” 处长也苦笑了起来:“不是耶士域,那么,是谁将马基自拘留所弄走的?” 白素又将祁士域的遗书看了一遍:“这是他的笔迹?” 一个高级警官道:“是,经过两个专家的鉴定。” 白素皱著眉:“其实,他大可不必自杀,他可以辩白。” 另一个高级警官道:“警方高级心理专家认为,这些日子,祁土域先生心理上的负担和压力早就超越了他所能负担的程度,忽然之间又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打击令得他更无法承受,所以他只好在死亡中解放他自己。” 白素“嗯”地一声:“怪极了,除了祁士域想救马基之外,还有甚么人想救他?” 处长摊了摊手:“没有任何资料。而且,马基离开了拘留所之后,也像是消失在空气中一样。” 我向处长望去:“现在祁士域已证明清白,我是不是也自由了?” 处长侧头想了一想:“理论上可以  ” 我有点沉不住气,大声道:“可以就是可以,甚么叫理论上可以?” 处长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稍安毋躁,他又想了一想:“我私人希望你暂时不要离开,帮助我们,继续调查一下这件事情,你看是不是可以?” 处长的话说得十分委婉,我不禁失笑:“我一直在调查。” 处长离开椅子走了几步:“我做了将近三十年警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案子,可是再也没有一桩,比这件案子更莫名其妙的了。” 我叹了一声:“是的,整件事,从飞机失事,到马基逃亡,祁士域自杀,究竟是一件甚么性质的案子,也弄不清楚。” 我这样说,自然只是说出了表面上的情形。实际上,牵涉在这件事情中的许多怪事,更是绝对无法解释的怪异。 我没有向处长说及那些怪异的事,例如白辽士的“化身”,等等。因为我知道一个有经验的警务人员,不会接受这种怪异的事实。 处长望了我一下:“多谢你肯继续调查这件事,我仍会尽一切力量将马基机长找出来  ” 处长讲到这里,白素突然插口道:“请问,如果马基机长就此不再出现呢?” 处长呆了一呆:“我不明白  ”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如果马基从此不再出现,那么,航机失事,一定全由他来负责了?” 处长道:“那当然是,所有人的证供,全证明他措施失当,引致失事。” 白素喃喃地道:“所谓‘所有人’,其实不过是四个人。” 处长显然不明白白素在说甚么,瞪大了眼睛。白素也不作进一步的解释,只是道:“没有甚么,希望马基能够早日出现。” 处长神情苦涩,虽然他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在使马基出现,但是却一点结果也没有。他无意义地挥著手,向我告辞离去。 在他走了之后,我打开房门看了看,发现走廊上留下来监视我们的便衣人员,也已经撤退了。 我回到房中,看到白素在支颐沉思,她的这种神态十分美丽,我走过去,轻轻地在她的颊边亲了一下。白素转过脸来:“你看是谁弄走了马基?” 我皱了皱眉:“我想不出来。” 白素作了一个手势:“一定有动机:祁士域要救马基,动机是相信马基无辜。祁士域不想马基在不替自己辩护的情形下受审,希望马基在离开拘留所之后,会说些甚么,替自己辩护。” 我用心听著,点了点头。白素接著又道:“相反地  ” 我心中陡地一动:“是啊,相反地,如果另外有人,怕马基机长为自己辩护,说出了航机失事时的真正情形,对他们不利。那样,这批人也就有理由,使马基离开拘留所,不再出现。” 白素道:“我正是这样想。” 我心中又陡地一惊:“这样看来,马基一定已经……已经凶多吉少了。” 白素摇头道:“那倒不见得。如果要杀马基,大可以派人进去,在拘留所中下手,不必大费周章将他自拘留所中劫走。” 白素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是她的分析,却只有使事情看来,更陷进了谜团。 我大踏步来回踱了几步:“我们先将事情总结一下。” 白素点头,表示同意,我取过了信笺来,飞快地写著,道:“第一,航机神秘失事,当事人五个,四个为一方,马基是另一方。” 白素道:“是,到如今为止,航机失事的经过,全是一方面的供词。” 我接上去道:“作出这一方面供词的四个人,有许多怪异的行径和共通的遭遇、习惯等等。” 白素笑道:“你这样用字,可以去写政府文告。” 我正色道:“别打岔。航机失事之后,马基的态度怪异,也始终未为自己辩护。” 我说到这里,白素陡地站了起来,她站了起来之后,神情一片迷茫。看她的情形,像是在刹那间,想到了一些甚么极其重大的关键问题,可是灵光一闪,却还没有抓住具体的细节。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当然最好是由著她去作进一步的思索,别去打扰她。 所以,我只是看著她,一声也不出。 过了足有一分钟之久,白素才陡地吸了一口气:“祁士域因为觉得无法洗脱嫌疑,所以自杀。” 我不明白何以白素忽然会说出了这样一句全然不相干的话来,我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同意她的说法,白素又道:“人的心理差不多,对于一件看来全然没有希望的事,大多数人,会放弃。自杀,是放弃的一种方式,不出声替自己辩护,也是方式之一。” 我开始有点明白白素的意思了。 白素挥著手:“祁士域用了自杀的方式,马基用了后一方式。” 我也捕捉到了白素想要表达的中心。 我道:“是,祁士域在自杀前,念念不忘的,还是自己的清白。” 白素道:“不错,马基难道不想为自己辩护?只不过他觉得没有希望。可是再没有希望,他总会在他的话中作多少透露。”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白素道:“所以,我们要详细研究马基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她讲到这里,盯著我:“我没有见过马基,你见过他,而且,曾和他作过详细的谈话。” 我苦笑了一下:“其实,我和他交谈,他根本没有说甚么。” 白素斩钉断铁地道:“他一定说过甚么的。” 我道:“他当然说了一些话,但是那些话,听来却全然是没有意义的。我已经向你全部复述过。” 白素的眉心打著结,来回又走了几步:“乍一听,像是没有意义,但是照如今事情的发展来看,每一句话都有深意。” 我有点不服气,道:“例如  ” 白素道:“例如他曾一再问:‘他们说甚么?’是不是?‘他们’,当然是指白辽士他们。” 我点头。 白素道:“这表示,马基明知四个人一定会作不利于他的供词,但是他却不知道内容。这证明马基知道事实经过不会有人相信。只好听凭四人诬陷。” 我想了一想,慎重地道:“可以这样假设。” 白素的神情,看来变得兴奋,她又道:“还有,他说了:‘你们根本不明白!’这证明他心中有许多话要说,也证明了白辽士等四人说的全是谎话。他还说:‘甚么也没有看到。’可知事实的经过,和四人的口供,全然不同。” 我道:“好了,他还曾说:‘他们不是人’,这应该是一句很重要的话,请问,那作何解释?” 白素激动起来:“这句话,根本不必作任何解释:他们不是人,就是:他们不是人。” 我也有点激动:“他们不是人,是甚么?” 白素苦笑道:“又回到老问题上,我不知道他们是甚么。” 我叹了一声:“我们现实一点,好不好?他们明明是人。” 白素好一会不出声。在这一段时间中,我也迅速地转著念。白素的分析极有理,马基虽然没有说甚么,可是他的每一句话,一定都有著极其深刻的含意。 然而,“他们不是人”,究竟是甚么意思呢? 白辽士、文斯、连能、达宝四个,明明是人。 我想了半晌,没有结论,只好去想另外一些事:“照你的理论,将马基从拘留所弄出来,可能是他们四个人?” 白素道:“是的,令得马基永远不能说出真相,他们的证供,就会变成事实。” 我道:“我们见过白辽士和连能,你也看到过文斯的住所,还有达宝  ”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甚么。 当晚的讨论,就到此为止,我相信白素和我一样,还是未曾捕捉到问题的核心,还是被许多谜团所包围。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驾车出发到达宝的住所去。中午时分,我们已经过了一个小镇,在小镇的尽头处,转进了一条弯路。 弯路口,是一家中学,中学旁有一个加油站。我们的车子在油站加油时,恰好中学放学,一大群学生,蹦跳著、叫嚷著,自学校的建筑物中,奔了出来,充满了光明和欢乐。 我们看著油站的职员加油,大约这里很少有东方人到,所以有几个学生,围上来看我们,渐渐,围著看我们的人越来越多。 就在这时候,一个约有六十多岁、满头皆是白发的老教师走了过来,所有学生对这位老师,都很有礼貌。老教师向围著看我们的学生道,“这样对待远来的陌生人,是不礼貌的,应该问人家有甚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两个小男孩立时向我道:“请问,需要甚么帮助?” 我笑了起来,道:“谢谢,不需要甚么,我们只不过经过这里而已。” 油加满,我和白素上了车,车向前驶去,一辆自行车摇摇晃晃地驶过来,在自行车上的,正是那位老教师。 这位老教师的外形,看来是一种典型,一种毕生贡献给了小地方教育事业的那种人的典型。他一面挥著手和我们打招呼,一面道:“好!你们找谁?” 白素抬起头来:“达宝先生。” 老教师笑了起来:“倔强的达宝!你们恐怕会失望,两天前我见过他,他正驾车离去,说是要到南美洲去度假,现在,他或许正在南美听音乐。” 白素自车上走下来:“虽然他不在,我们想去参观一下他的温室。” 老教师口中“啧啧”有声:“那真是一间大温室,连中学的学生,上植物课的时候,都要到他的温室去,让学生看看很多不常见的植物,你们要去,我可以带路。” 老教师说著,又跨上了自行车,向前驶去。我们只好将车子的速度放得极慢,跟在他的后面,在穿过了一座林子之后,可以看到那间温室。阳光泻在玻璃上,发出灿烂的光芒。 老教师转过头来,指著前面,我大声说道:“谢谢你带路,谢谢你。” 老教师的自行车转了一个弯,已准备离去了,白素突然道:“请等一等。” 老教师在我们的车旁,停下了车,白素道:“刚才,你称达宝为倔强的达宝,那是  ” 老教师笑了起来:“那是他的外号,熟悉他多年的人,都这样叫他。” 白素扬眉道:“因为他性子倔强?” 老教师侧著头:“可以说是,他是我见过的最倔强的孩子。” 我和白素都感到奇怪,因为我们和达宝虽然不是很熟,但是无论如何,他并不给人以特别倔强的印象,不知他这个外号是如何得来的。 老教师像是看出我们的神情多少有点疑惑,而他自己又恰好是一个喜欢讲话的人,他道:“达宝的倔强很没有理由,只是倔强。” 我道:“你认识他很久了?” 老教师又笑了起来,道:“他在十一岁那年,由附近的孤儿院,送到我的学校来,到如今,怕已经有十七八年了吧。” 我心中一动,白素显然也想到了我想到的事。那四个人,全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身世不明。他们如何长大成人的过程,只怕也没有甚么人知道。这个老教师,在达宝初入中学时就认识他,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我接著道:“原来已经有那么久了,我们很想知道达宝先生是怎么样的人,你一定了解他。” 老教师摇著头:“很难说,例如他为甚么会那么倔强,我就不了解。那次,他几乎被校长开除,是我一再为他讲情,他才能完成中学教育。” 白素道:“哦,他犯了甚么错误?” 老教师笑著:“倔强,从那件事之后,他就得了‘倔强的达宝’的外号。” 年纪大的人,讲起话来,都不免唠唠叨叨,我心急:“他究竟做了甚么?” 老教师道:“他不是做了甚么,而是不肯做甚么。” 白素笑道:“那么,他不肯做甚么?” 老教师道:“上化学课时,他不肯做一个简单的化学实验。” 我和白素对达宝的过去,都感到兴趣,一定以为他有甚么怪异的行迳,才会几乎被学校开除。原来是不肯做一项化学实验,那真令我们大失所望。我和白素都是一样的意思,不想再和那老教师再交谈下去。 可是,老教师的话匣子一打开,想他不再讲下去,却不容易。他道:“那是他来到学校第一年的事,我记得十分清楚。我那天没有课,正在教员休息室,听到外面传来呼喝声,那是化学教员的声音,他是一个脾气十分暴躁的人。” 老教师一面说,一面望著我们,期望得到我们热烈的反应。 我们不好意思让他不高兴,大力点著头,心里只希望他的叙述简单一点。 可是,事与愿违,老教师叙述达宝在中学一年级发生的那件事,叙述得十分详细。 由于这件事,达宝得了“倔强的达宝”这个外号。 这件事,当时,我和白素在听的时候,都全然不将之放在心上,只是听过就算。但如今,我却将老教师的叙述,详细记述出来。 因为,这件在当时听来,全然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实际上是一件极具关键性的大事。在一连串的谜团中,就是由于这件“小事”的启发,才真相大白。 老教师道:“那化学教员的脾气很坏,我一听到他在呼喝,知道他一定是又在斥责学生,我忙开门去看,看到他正在拉著达宝,达宝竭力挣扎,化学教员愤怒得胀红了脸,看他的样子,(www.q i s h u 9 9 . c o m)是想将达宝拖到校长室去。达宝的同班同学,有许多跟了出来,化学教员大声喝著,要他们回课室去。” 老教师又道:“达宝是孤儿院来的,性格可能很特异,所以他一到学校,校长就指定要我对他特别照顾。而事实上,达宝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孩子,天份高,随和而又讨人喜爱  ” 老教师讲到这里,我不禁笑道:“不对了,他不是叫倔强的达宝么?你怎么说他随和而讨人喜欢?” 老教师笑了起来:“真的,我一直不知道为何达宝在那件事上这样倔强,或许是他对那位化学教员的坏脾气反感。” 我作了一个请他说下去的手势,老教师继续道:“我看到了这种情形,化学教员对孩子,简直粗暴!我走过去,一下子将达宝拉了过来:‘别这样对待孩子!’化学教员怒气冲冲:‘一定要将他开除,这……学生,这学生……’我忙道:‘他怎么啦?’化学教员道:‘他一点也不听话,我只不过叫他向石灰水吹气,他竟然说甚么也不肯。’” 老教师说到这里,停下来向我们望来。 我一时之间,不明白甚么叫作“向石灰水吹气”,所以现出了疑惑的神色来。老教师道:“这是一项最简单的实验,用一根吸管插入石灰水之中  ” 老教师才讲到这里,我就明白了。 这的确是初中课程中一项最简单的实验,目的是为了证明人的呼吸,呼出来的气体中,含有极多二氧化碳。 用一根吸管,插入石灰水之中,石灰水本来是透明的,经过吹气之后,二氧化碳进入石灰水之中,石灰水起了化学作用,会变成乳白色。 这种简单的实验,每一个中学生,即使自己未曾做过,也一定看到同学做过。通常,在课室或实验室中,教师会随便叫一个学生出来,向石灰水吹气,一直到石灰水变成乳白色为止。 只怕自有这项课程以来,从来也没有一个学生,会拒绝教师这项要求。 那么,达宝为甚么要拒绝? 第八部:温室中会流血的怪植物 我当时绝未想到这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只是觉得事情不合常理。 老教师看我的样子,已经明白了甚么叫作“向石灰水吹气”,所以他也没有继续解释下去,只是继续说当时发生的事。 他道:“当时我就对达宝道:‘达宝,你不应该拒绝教师这样的要求!’达宝的神情,既倔强又害怕,只是一言不发。化学教员又发起怒来,我忙道:‘这样吧,达宝,你向教师道歉,然后再去吹石灰水,就不必闹到校长那里去了。’化学教员也接受了我的意见,可是达宝,唉,这少年,太倔强,硬是不肯。” 白素笑道:“这样倔强的少年,倒真是少有。” 老教师道:“是啊,后来,化学教员将达宝拉到了校长那里。校长是好好先生,也像我一样提议,可是达宝仍然拒绝,连校长也激怒了,要开除他。” 老教师讲到这哀,停了一停,我道:“为了这样的小事,好像不必开除一个学生。” 老教师道:“事情本来是小事,可是达宝的态度实在太倔强,不论多少人劝他,他就是不肯答应,所有人都很愤怒,我竭力主张就此算了,达宝硬是不肯那样做,那有甚么办法?” 白素像是对这件事相当有兴趣:“那么,结果怎么样?” 老教师笑了起来:“结果,自然不了了之。达宝得了一个‘倔强的达宝’的外号。” 白素又问道:“他在其他事情上,也这样倔强?” 老教师道:“一点也不,一直到中学毕业,他始终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老教师讲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十分感慨:“别看我教了三十年中学,一直在接触少年人,可是他们的心理,我还是一点不了解。” 我随口敷衍了几句,老教师骑著自行车走了。白素道:“这件事很怪!” 我打了个呵欠:“想像力再丰富的人,也无法将不向石灰水吹气,和二十年后的一件航机失事,联结在一起。” 白素怔了片刻,显然她也无法将这两件事联结起来,她道:“好,去看看达宝的温室。” 我驾著车向前驶去,不一会,便到了达宝的温室后面。 白素道:“格局、大小,几乎全是一样。” 我道:“他们是同事,可能是其中的一个,先有了一个温室,然后,其余三个人,也有了兴趣,跟著建造了同样的温室。” 白素并没有出声。嗜好有一种传染性。在同事、朋友之间,会传染开去,假设他们四个人,从事同一行业,大家又全是单身汉,其中一个有了培植植物的兴趣,其余三个人跟著学样,这是很合理的一种推测。我们一直来到了温室的门前,发现温室之中,自动喷水器正在工作,像是下著霏霏细雨,看起来,一片水气朦胧。 白素紧贴著玻璃门,向内看著。 温室就是温室,本来,没有甚么可看的,可是曾经看到连能在温室中,“日光浴”的那种怪样子,再来到同样的温室之前,心中总不免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由于温室中水雾弥漫,所以里面的情形,看来有点朦朦胧胧,更增加了神秘的气氛。 十五分钟之后,自动喷水停止,温室中的一切,看来清晰了许多。同时,亮起了灯光,使一切看得更清楚。我已经可以肯定,温室之中除了植物之外,并没有人。我开始去注意温室的门锁,门并不是由内拴上,只是锁著。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看到她仍然在注视著。我先推了推门,没有推开,就取出了一个小工具来,很快就将门打了开来。我先将门推开了一些,然后望向白素,问道:“进去看看?”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再将门完全推开,然后走进去,她跟在我的后面。 一进温室,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里面的空气,极之清新,就如同进入了清晨的森林,令人身心舒畅。 温室的地相当湿。我们要小心地向前走才不至于踏中地上的积水。整个温室的面积虽然大,但是全是植物,可以行走的通道在中间,不过半公尺宽。在通道中行走,会被两旁植物的枝、干和叶子,碰在身上,身上也不免被水珠沾湿。 门开在温室的中间,进门之后,我向左走,白素向右走,在走完了中间通道之后,我转身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从不同的方向,绕著温室,再走一次。 白素向我挥手,表示同意,在又走了一遭之后,我们仍在进门之后的中间通道中会合。我问道:“有甚么发现?” 白素摇头:“看来只是一个对植物有狂热爱好者的温室。” 我笑道:“我同意。” 在我们这样说的时候,已经不约而同。向外走去,准备离开温室。但由于我们两人同时起步,而通道又十分窄,我们的肩头,撞了一下,白素的身子向旁侧了一例,碰到了一盆树。 那盆树是橡树,种在一个并不算大的盆中,树身已相当高,盆子重心不稳,白素一碰,盆子就倒了下来,发出了一下声响,碎裂开来。 我扶住了白素,白素道:“真静。” 许多事情,都有连带关系。如果不是那一下瓦盆碎裂的声音,我们不会感到温室中静得可以:除了水珠自各种植物的叶尖上滴下来的声音,简直没有别的声音。 如果不是水珠下滴的声音,听起来比万籁俱寂更觉幽静,使人不由自主,要多逗留一会,我们也不会听到那种呼吸声。 那时候,我和白素靠在一起,都感到温室中这样静,十分值得多留恋一会。也就在那时候,我听到了有呼吸声传入我的耳中。 我以为那是白素发出来的,我笑著:“打碎了一个瓦盆,不必那么紧张。” 在我这样讲的时候,白素的神情,看来已经十分异样,她立时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要讲话,同时,转头向温室的一角望去。呼吸声正是从白素望过去的那方向传出来的。 我陡地一怔,刹那之间,除了水滴声,又甚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我们两人,足有半分钟之久,都不出声,然后,白素才压低了声音:“你刚才听到了甚么声音?” 我也不由自主将语声放得十分低:“好像,好像是呼吸声。” 白素点头道:“好像是,但也可能是别的声响,声响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她伸手向前指著,我向前看去,看到很多盆植物,有一盆极大的羊齿,遮住了视线。我道:“过去看看,有甚么会发出那样的声音来。” 白素“嗯”地一声,和我一起向前走去。走出了只有几步,我们又陡然站定。那声音,又传了过来。 那真是呼吸的声音,相当急促,声音并不高,好像在发出呼吸声的人和我们之间,有著一重甚么阻隔,可是那实实在在是一种呼吸声,而不能说是甚么和呼吸声十分近似的声音。 我在一怔之下,立时喝问道:“甚么人!” 我自己也不知道,何以会这样大声呼喝,但由于事情实在太怪,不寒而栗。我想,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才大声呼喝。 在寂静的温室中,我的呼喝声转来相当刺耳,一喝之下,那种呼吸声突然停了下来。但由于我们曾两度听到了这种声音,所以可以肯定这种声音,由那株巨大的羊齿后面传出来。 白素向前去,我急急跟在她的后面。向前走,根本无路可通,要推开一些植物,跨过几个木架。来到了那株大羊齿前面之际,我们的身上,像是淋过了雨,湿得可以。 我们在大羊齿的叶下,弯身钻了过去,我们看到,在一个木架子上,是一只灰白色塑胶料箱子。 那只箱子,大约有一公尺见方,半公尺高,箱子有盖,盖上有许多细小的小孔。整个盖上,有一个和箱子差不多大小的凹槽,约有半公分深。这时,那凹槽中还有积水,正顺著箱盖上的小孔,向下面渗下去。 在那只箱子四周围,当然也是各种各样的植物,那箱子并没有甚么出奇,我又立即四面打量著。可是除了那箱子之外,更没有甚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了。 白素则一直盯著那箱子:“这……是甚么东西?看起来,像是  ” 我立时接上去道:“看起来,像是苗圃!” 那只箱子,除了是培育植物幼苗的苗圃,不可能是别的东西。 白素又吸了一口气,向我望了一眼:“要不要打开来看看?” 箱子是一种很轻的塑料做的,我只不过用手指略顶了一顶,箱盖就揭了开来,箱子中的东西,呈现在我们的眼前。一时之间,我们的视线,定在那箱子中,很难表达我们当时的心情。 我们并不是惊骇,因为箱子中的东西,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我早已料到,那箱子是一个苗圃,如今看来,它的确是一个苗圃。箱子的底部,有二十公分高,看来十分肥沃的泥土,这种泥土,正是培育幼苗所用。 在泥土上,是四棵植物。一个苗圃中有植物,当然普通不过。 可是我们还是觉得十分骇异,骇异到说不出话来。 那当然是由于那四棵植物! 那四棵植物的样子,相当怪异,看来,像是热带植物中的多肉植物。 它们的形状,像一个椭圆形的球,约有二十公分高,作暗绿色,球面仔细看来,有著不少细孔,在圆球上,还有些同样的小圆球,附在上面,圆球的上部,有几个裂口。 我们对著那四棵古怪的植物看了很久,白素才道:“天,这是甚么东西?” 我道:“看来像是热带多肉植物。尤其像其中一种,叫做‘奥比萨’的。” 白素摇头道:“多肉植物在植物学上,和仙人掌接近,不需要这么多的水分,如果是多肉植物的话,这样润湿,早已种不活了。” 我道:“也不一定,有几种多肉植物,就需要大量的水分,如被称为‘主教帽冠’的那种。” 白素不出声,伸手去碰那四棵植物中的一棵。我一看到白素伸出手指去,想阻止她,但白素的动作十分快,手指已按了下去。 她手指才按下去,便立时发出了一下低呼声,迅速地缩了回来。我也陡地一怔。我就在她的身边,看得十分清楚,白素的手指按下去,那植物,竟像是一个柔软的物体,稍微凹下去。而等到白素的手指缩回来的时候,凹下去的地方,立时恢复了原状。 白素的呼吸有点急促:“它……是软的。” 我吞了一口口水,植物,即使是球状的多肉植物,也没有理由是软的。我忙也伸出手指去按了一下,我按得比较重,凹下去的部分也比较多,当我手指缩回来的时候,凹下去的地方,又恢复了原状。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也向我望来。 我们两人异口同声:“这是甚么东西?” 我们同声说“这是甚么东西”,而不说“这是甚么植物”,那是因为我们的心中,觉得那四棵怪东西,实在不像是植物。 那不单是因为它柔软可以被手指按得凹下去,而且,当手指按上去的时候还有种异样的感觉,它有温度,温度不高,但的确有温度。 在我们这样说了一句之后,我又伸手按向那四棵植物中的一棵,白素道:“慢慢来,别心急。” 我伸出手,轻轻按在一棵之上,手掌全然贴在那植物的表面上。 我才轻按上去,就道:“学我一样。” 白素忙将手按上了另外一棵。这时候,我看不到自己的神情,只看到白素的神情,怪异莫名,我想我自己一定也有著同样的神情。 我先开口:“你感到甚么?” 白素道:“我……感到十分轻微的颤动。” 我连连点头,我正是因为方才按上去,就感到了极轻微的颤动,所以才叫白素学我做。我道:“这种轻微的颤动,就像是……像是……” 我一时之间,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白素说道:“就像是我们按住了一个全然没有反抗能力的婴儿。” 给白素那样一说,我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忙缩回了手来。 白素的形容太恰当了。也正因为如此,才使我感到震撼。一个婴儿!那四棵植物,竟会给人以“婴儿”的感觉,真是太怪异了!wωw奇Qìsuu書còm网 白素的手仍按著,神情怪异,我不知道她心中在想望甚么。 我在呆了一呆之后,双手一起伸出去,白素却惊叫了起来:“你想干甚么?” 我说道:“我想将它拔起来看看!” 白素突然之间,大吃一惊,叫了起来:“不能,你不能拔起它来,不能!” 我呆了一呆:“为甚么不能?这不知是甚么东西,看来这样怪,不拔起来看个明白怎么行?” 白素仍然坚持道:“不能,它们……看起来……我感到它们……好像是活 一听得白素这样说,我不禁笑了起来:“它们当然是活的。拔起来看明白,再种下去,也一定不会死。” 我一面说,一面已伸双手,捧住了其中的一棵,白素忙又叫道:“别拔。” 白素的神态十分怪异,令我又呆了一呆,白素忙解释道:“我说它们是活的,那意思是……是……” 白素迟疑著未曾讲出来,我陡地一怔,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望著她:“你的意思是……是……” 和她一样,我也迟疑著未曾讲出来,但是,她也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缩回了双手,我们两人一起深深吸了一口气,齐声道:“活的!” “活的”意思,就是活的。“活的”意思,就是有生命。 初听白素说觉得那四个东西是“活的”,没有细想,所以才会笑起来。因为不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有生命。那四棵东西在苗圃之中培育,当然是活的。 但我立即明白了白素的意思,她所说“活的”范围比较窄,那是指一种高级生物的生命,是有思想,能行动的那种“活”,简言之,如同动物那样的“活”,不是单义的“死的”的相反词。 我缩回手之后,半晌说不出话来,才道:“你……何以会有这样的感觉?” 白素迟疑了一下:“或许……或许是我刚才听到过……它们发出声音?” 那种呼吸声! 事情似乎越来越怪异了,怪异到了我必须大声说话,来藉此驱除心中那种怪异感觉:“植物不会呼吸!” 白素立时道:“你错了,植物会呼吸。” 我一怔,我说得太急了,对,植物会呼吸,不但会呼吸,而且呼吸的器官,比动物还来得复杂,当有光线的时候,它们放出氧,吸进二氧化碳,当没有光线的时候,就以相反的方式呼吸。 我立时道:“当然,我知道植物会呼吸,我是想说,植物在呼吸时,不会发出声音来。” 白素这次没有再反驳。或许,植物呼吸时也有声音,但人的耳朵不应听到植物的呼吸声。 我讲了之后,望著她:“是不是准我拔起来看一看?” 白素皱著眉:“我知道,你在拔起了之后,一定会将它割开来,再慢慢研究。”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是,又怎么样?” 白素道:“我已经说过,我感到它是活的。” 女人固执起来,有时真是没有办法,我哼了一声:“请你看清楚,它种在泥土里,需要泥土、水分,它是绿色的,这证明它有叶绿素。一般来说,有叶绿素的,就是植物。” 白素摇头道:“不,没有神经系统的,才是植物。” 我“哈哈”笑了起来:“好,小姐,请你证明它们有神经系统。” 我一面说,一面指著那四棵怪东西。我以为我这样说,白素一定无话可说了。谁知道白素用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来反驳我的话,她道:“先生,请你证明它们没有神经系统。” 我瞪著眼,本来还想再争辩下去,但是突然之间,我笑了起来:“算了吧,为了这四棵丑陋的植物,何必多争吵。多半这是甚么热带地方来的多肉植物。有一些多肉植物的样子,就那样古怪,我看也没有甚么特别,走吧,已经看够了。” 白素像是生怕我留下来,会伤害了那四棵怪东西,竟然立时同意了我的话。 白素道:“是,我们也该离去了。”她讲了这句话之后,又自言自语似地说了一句:“要去找找达宝,问问他这是甚么东西。” 我已经没有十分留意她后一句话,因为这时,我心中所想的是另一件事,是一件我瞒著白素要做的事。 这四棵东西,无论如何,十分怪异,我一定要弄明白它们是甚么东西,白素不让我碰它们,我的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 由于我的行动不能给白素看到,所以我必须全神贯注,白素在说些甚么,也就不值得注意了。 趁她在说话之际,我半转过身子,遮住了她的视线,同时,一伸手,将箱盖合上。 在用右手合上箱盖的同时,左手迅速地在其中最近我的一棵之上,抹了一下。那种植物,在大的椭圆体之上,还有著小的椭圆体附生著,像是仙人掌在繁殖时,从大仙人掌体上,生出了一个小仙人掌。我想做的,就是将其中一个小椭圆体折下来,带回去,慢慢研究,看看那究竟是甚么。 我的动作进行得十分顺利,我本来还担心它的大个体那么柔软,可能很韧,不容易折下来,但实际上,却相当脆,略一用力,就将有一个拇指大小的椭圆体,攀折了下来,而且,极快地放进了口袋之中。 白素并没有注意我的动作,看她的神情,好像是为了甚么事,正在思索。 那时,我已经合上了箱盖,我道:“走吧。” 白素也没有异议,我们退回到温室中间的通道之中,走到门口。 到了门口之后,白素又犹豫了一下:“刚才那种呼吸声,一定是那个箱子中发出来的。” 我道:“或许那是一种别的声音。” 白素皱著眉,没有再说甚么,可是又不走,仍然望著温室,过了片刻,她又道:“这温室,他们的温室,都有一种极怪异的气氛,你是不是觉得?” 这一点,我倒也承认:“是,我觉得。或许,是我们将温室、航机失事、马基失踪等等怪事融在一起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白素想了一想:“也许是。” 她说完之后,就转身走了出去。我也走出了温室,将门关上,又用小工具锁上了门,才来到车子旁边。 到了车子旁边,我打开了车门,先让白素上车,然后,我坐上了驾驶位子,一直向前驶去。一路上,我只是在想,我对植物的常识也算是相当丰富,回到酒店之后,一定要好好去研究一下那一小部分给我攀折下来的东西。大约在驶出十来里,又经过了那家学校,白素忽然“咦”地一声。 白素道:“你受伤了?” 我呆了一呆,道:“受伤?” 白素指著我的腰际,我低头向白素所指的地方一看,也陡地吓了一大跳。 我穿著一件浅色的上装,在上装的衣袋处,正染红了一片,看来是血迹。 那血迹,从口袋中沁出来,血色殷红,还未凝结。 我忙道:“没有啊,怎么会有血?” 我一面说,一面已向上衣袋中伸手去。在那一刹那,我实在未曾想到血自何而来,心中只是疑惑。可是当我一伸手进口袋之后,我便“啊”地一声,一时之间,缩不回手来。 白素看到我的神情有异,反倒著急起来:“怎么会受伤的?” 我变得十分尴尬。我当然不曾受甚么伤。那殷红的液体也不是血。我一伸手进口袋,就摸到了被我折下来的那拇指大小的一块东西,一定是这种块肉状植物,流出红色的液汁,染红了我的外衣。 我瞒著白素干这件事。如今事情意外被拆穿,自然多少有些狼狈。可是我立时笑了起来:“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白素道:“你做了些甚么?” 我道:“没有甚么,谁知道那该死的植物会流红水,我只不过折了一小部分下来,放在衣袋里,想回去仔细看看。” 我说得十分轻松,可是白素的神态,却变得严肃之极,她叫道:“你……做了甚么?折下了一小部分来看,它在流血。” 我忙道:“别胡说八道,那不是血。” 白素道:“不是血?你看它的颜色。” 我道:“有很多植物,是会流出红色的液汁,有一种苋菜就会,我们常拿来当食物。” 白素道:“将你折下来的那部分,拿出来看看。” 我直到这时,才将手自口袋中伸了出来,自然,拿著那折下来的一部分,那不过是拇指大小的一截。看起来更像是热带的多肉植物。 当我取出那一小截东西时,我的手上,也全是这种红色的汁液,我闷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有毒,至少,它对皮肤没有甚么刺激。” 白素却尖叫了起来:“回去!回去!” 我愕然:“为甚么?” 白素道:“回去,回达宝的温室去。” 我看她极激动,不禁更是愕然,忙停下了车:“你怎么啦?这东西  ” 我一面说,一面向我手中看去。 刚才,我将那东西取出来的时候,由于我还在驾著车,所以只是将之递向白素,自己并没有看,直到这时,我停下了车,才向自己的手中看去。一看之下,我也不禁陡地一怔。 那一小截椭圆形的东西,它的断折部分,还有红色的汁液在流出来,但流量已经不是很多。这并不能令我震惊。 令得我震惊的是,这一小截东西,正在动! 我或者应该说,它在收缩,收缩了,又扩大到原来的大小。收缩的幅度相当小,但是的确是在收缩,所以给人以动的感觉。 #奇#当我看到这种现象之际,我震撼之极,以致车子旋地向著路边,冲了出去,要不是白素在旁,立时帮著我扭转了方向盘,真可能直冲出路面,在路旁的旷野上翻了车。车子在震动中,停了下来,我的视线,艰难地自手掌心那东西上,移到了白素的脸上。 #书#同时,我喃喃地道:“这……这是甚么?” 白素的神情极严肃,眼色之中,也充满了对我的责怪,她只是急促地道:“回去,快回去。” 因为过度的震撼,以致我的脑筋有点麻木,我道:“你……你的意思是回达宝的温室去?” 白素道:“当然。你看你做了甚么!” 我突然嚷叫了起来,道:“我做了甚么?我根本不知道做了甚么。我甚至不知道那是甚么,那只不过是一块植物,好了,就算它会流出红色的液体,又怎样,你总不能称它流出来的东西是血。” 白素的神态仍然是那样激动,但是她显然竭力在使自己镇定,她语调十分冷:“对于自己不懂的事,科学的态度是别太快下结论。” 我闷哼了一声:“我很清楚,这是一种植物,会流出红色的液汁!” 白素并不望著我,只是直视著前面:“如果是这样,你为甚么这样震惊?” 我的确无法解释可以如此震惊:“或许是由于你的紧张神态,感染了我。” 白素叹了一声,像是不愿意再和我争论下去,我也不说甚么,只是在路上,掉转了车行的方向,驾著车,再向达宝的住所驶去。 我在驶出不久之后,为了想气氛轻松些:“我们驶回去干甚么?是不是准备将这块东西,驳回那种怪植物上面去?” 白素仍然没有回答,我突然之间,笑了起来:“哈哈,如果可以驳接回去的话,这种情形,你知道叫甚么?” 白素没有好气道:“叫甚么?” 我一面笑,一面道:“叫‘断肢再植’。” 白素的神情,看来感到极度的愤怒,以致她讲话的声音也提高了,她大声道:“一点也不好笑。” 我看到白素像是真的动了气,伸了伸舌头,没有再敢讲下去。要是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而导致夫妻的争吵,那真是无趣之极了。 不一会,我们又已接近了达宝的住所,可以看到他那间巨大的温室,我将车子驶到离温室十分近处,才停了下来。 那块被我摘下来的植物,在我衣袋之中取出来之后不久,一直被白素用一块手帕包了起来,拿在手中。我停了车之后,向白素看去,看到自那块东西中流出来的那种红色的液汁,将她的手帕也染红了。 车才停,白素就打开车门,向外走去,我忙也下了车,跟在她的后面,并且边加快了脚步,赶上了她:“你究竟准备去干甚么?至少应该让我知道。” 白素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声:“我不知道,我觉得做错了一件事,或许还来得及补救,所以我要回来,看看该怎么做。” 我拦在她的前面,背靠著温室的门,她一讲完话,我陡地看到她脸上,现出了极度讶异的神情。 我陡地一惊,连忙转过身去,也吓了老大一跳  看到的景象太出乎意料之外! 第九部:四个人的重大秘密 我所看到的并不是甚么可怖的景象,所以我立时镇定了下来,不过,也有点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我一转过身去,就看到了一个人,紧贴著玻璃门,面向著门,站著。 由于我本来就站在玻璃门前,所以我和那人之间,只隔著一度门,相距不过十公分,几乎鼻尖对鼻尖。 那人,有著一头短而鬈曲的金发,和一张十分和善的脸,只不过这时,他的脸色十分阴沉,显然在生气。不过,还是一眼就可以认得出来,这个人就是达宝。 达宝不是到南美洲去了么?这是那位老教师说的,何以他会突然又出现了?我们离开温室并没有多久,刚才我们来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我和他隔得如此之近,而刚才我们又未曾得他的允许,擅自进入他的温室,撇开心中的一切疑团不提,就这样和他面对面的站著,也够尴尬的了。所以在一时之间,我装出一个傻瓜笑容,实在不知道该做些甚么才好。 达宝盯著我看了一会,后退了一步,打开了门。出乎意料之外,他的神情虽然恼怒,但声音却十分平和:“请进来。我相信你们已经来过了?” 我道:“是的,未曾得到你的允许,听说你到南美洲去了。” 达宝似乎并不听我的解释,在我一开始讲话之际,他已经转过了身去。我忙跟在他的后面,也走了进去。白素则紧跟在我的身后,在我耳畔低声说道:“达宝是在南美洲。” 我怔了一怔,但立时明白了白素的意思,也低声道:“就像是你曾见过两个  ” 走在前面的达宝,突然停了下来,我也立时住口,不再讲下去。我明白白素的意思,她是在说,如今在我们面前,在温室中的那个达宝,是一个“化身”,而另外有一个达宝,正在南美洲。这情形,和白素曾经见过白辽士一样。 白素向我点了点头,又向达宝呶了呶嘴,达宝在停了下来之后,并不立时转过身来:“你们究竟在寻找甚么?” 达宝的这个问题,令得我怔了一怔。我们究竟在寻找甚么,连我们自己也说不上来。一切事情,全是那样扑朔迷离,我们究竟在寻找甚么呢? 白素的反应比我快:“寻找真相。” 达宝陡然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转过身来。看他的神情,他是真正感到白素的回答十分可笑,而不是故意装著好笑的。他一面笑,一面道:“真相?女士,你在寻求真相?这未免太苛求了吧!世界上的事情,有多少能给人知道真相?” 白素道:“至少,该有一个答案。” 达宝道:“同样的苛求,所有的答案。都是浮面的。谁都知道二加二等于四,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二加二为甚么要等于四。” 白素皱起了眉,像是在思索达宝的话,我道:“达宝先生,这是一种诡辩,我们所要知道的,只是二加二等于多少。” 达宝微笑著,作了一个“请随便问”的手势。我指著白素手中提著,用手帕包裹著的那块东西:“请问,这是甚么?” 达宝显然是早就注意到了白素手中拿著的,用手帕包著的那块东西,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因为善于观察别人的小动作,正是我的专长之一。而这时,当我一问之后,我更注意到,达宝故意地装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耸了耸肩:“不知道,你们之中,有谁受了伤?” 我一伸手,自白素的手中,将那块东西取了过来,解开了手帕,向达宝伸了过去。 达宝一看到手帕中包著的那块东西,伸手在额头上,重重拍了一下:“天,你……干了些甚么?” 白素道:“真对不起,由于无知造成的。” 达宝对于白素的这一句话,像是感到了极度的兴趣,他立时向白素望去:“你不同意你丈夫的作为?” 白素道:“不能这样说,但是在某些事情上,有一点小小的意见分歧。” 我感到不耐烦,提高了声音:“别讨论这些,回答我,这是甚么?” 达宝的声音相当平静:“这是一种相当罕有、十分难以培育的植物,你摘下了一部分来,使这株植物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那块类似多肉植物的物体,已经不再有红色的液汁流出来,也停止了它那轻微的收缩、扩张的动作,看起来,的而且确,只是一种罕见植物的一部分。照说,达宝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 可是我却绝不感到满足:“你说这是植物,可是我亲眼看见它会动。” 达宝直视著我:“那又怎样?” 我有点恶狠狠地道:“植物,怎么会动?” 达宝冷笑一声:“卫先生,我对你常识的贫乏,感到可耻。植物当然会动,要不然,一颗微小的种籽,怎么会长成一株大树?” 我十分恼怒:“少废话,谁也未曾看到过种籽是怎样动起来,变成一株大树的。” 达宝直指著我:“那只不过是你没有看到过。先生,植物是生物,有生命,活生生,凡是有生命的东西,就一定会动,在动态之中,不断进化,不断生长,这就是生命。” 达宝一副教训我的神气,那令得我更恼怒:“那是动物的生命。” 达宝立时道:“生命就是生命,一样的。” 我打了一个“哈哈”:“太不同了。” 达宝用一种极度的挑战眼光望著我:“好,那么请你告诉我,植物的生命,和动物的生命,有甚么不同?” 我也用手指著他,道:“这种问题,一个中学生就可以回答得出来。植物没有神经系统,动物有。所以,植物虽然有生命,但是……但是……” 达宝在我还未曾找到适当的字眼之际,就变得十分气愤:“如果你准备使用粗鄙的字眼,只管用好了。” 我大声道:“植物是一种低等的生物,甚至,不能称为生物。” 白素沉声道:“植物当然是生物。” 在生气中的达宝,有点感激似地望了白素一眼,但随即,他又恶狠狠地望著我:“植物没有神经系统?谁告诉你的?” 我大声道:“谁都知道。” 达宝的声音也变得相当尖锐:“谁都不知道!植物没有神经系统,只不过因为人类无知,对自己没有发现的事情,就当作不存在,植物没有神经系统,这是人类无知的一个典型。” 我冷笑了一下:“植物有神经系统?植物会痛?会痒?会思想?会表达?” 达宝先是气恼,但是他随即哈哈笑了起来:“至少比你更会思想,更会表达。” 我怒不可遏:“放  ” 我下面那个字还未曾出口,白素就陡然打断了我的话头,急急地道:“达宝先生,你对植物的感情,好像十分特殊?” 达宝并没有立时回答,他先闭上了眼睛片刻,然后道:“可以这样说,要不然,我不会建造那样大的一个温室来培育植物。” 他在这样讲了之后,忽然又道:“两位到我这里来,不见得是为了和我讨论有关植物的问题吧。” 白素道:“当然不是  ” 在她讲了“当然不是”之后,她也讲不下去了,因为正如我刚才的感觉,我们究竟是为甚么而来的,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达宝也没有再等白素说下去,伸手自我的手中,接过那一块植物来:“在我的感觉而言,你摘下了这块植物,其情形和拗折了一个婴孩的手臂,没有分别。” 我对他的指摘,实在无法同意,我立时道:“当然不同,拗折了一个婴儿的手臂,等于谋杀了这个婴儿。” 达宝冷冷地道:“现在,你也谋杀了这株……植物。” 我道:“仍然不同,婴儿是一个生命。” 达宝道:“又回到老问题上来了,植物,也是一个生命  ”他不等我开口,就作了一个手势,制止我再讲下去:“生命就是生命,生命没有区别。” 我挥著手:“不和你作哲学上的诡辩,婴儿的生命,和植物的生命,当然有分别。” 达宝道:“你只能说不同,不能说有分别!” 我勉强抑止怒意,但仍固执地道:“有分别。” 达宝道:“你的意思是,婴儿的生命宝贵,不可以随便毁灭,而植物的生命下贱,可以随意摧毁?” 我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达宝用一种十分愤怒的语调:“这牵涉到价值问题,你认为婴儿生命宝贵,那只不过是因为你和婴儿是同类。” 我不肯放过他,立时“啊哈”一声,说道:“难道你和植物是同类?” 这本来是一句无理取闹的话,达宝一听得我这样问,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先是陡地一震,然后,立时转过身去。他虽然没有面对著我,但是我仍然可以从他的背影上,感到他的情绪极度激动。 我莫名其妙,转头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也是一片疑惑之色。 达宝非但背对著我,而且,大踏步向前走去,我想跟上去,白素拉了我的衣角一下,不让我跟上去。 我们看到达宝一直向前走,来到了那株大羊齿之后,那地方就是放置那个培育箱的地方。然后,看到他打开箱盖,俯下身,不知做了一些甚么。又过了几分钟,他才直起身子来,仍然背对著我们,说道:“两位如果没有甚么别的事,我很疲倦了。” 他竟然下起逐客令来了。 白素不等我开口:“达宝先生,马基机长自拘押所中,被人救走,你已经知道了?” 达宝道:“是。” 白素踏前了一步:“你甚么时候从南美洲回来的?” 达宝道:“才回来。” 白素笑了一下:“达宝先生,我可以肯定:机场一定只有你的出境纪录,而没有你的入境纪录。” 达宝在又挺直了身子之后,一直是背对著我们的,这时,白素的话才出口,我又看到他震动了一下,然后,他道:“这是甚么意思?” 白素的语调,极其悠然:“因为我知道达宝一定还在南美洲。” 达宝再度震动了一下,然后他转过身来,用一种嘲弄的神情,望著我和白素:“如果达宝还在南美洲,那么,我是甚么人?” 白素道:“我不知道你是甚么人,你们不可能都有孪生兄弟,真的,我不知道你是甚么人。” 达宝摇著头:“你甚至不知道你自己在讲些甚么,我不再和你讨论下去了。” 我大声道:“我知道她在讲些甚么。她是在说,你们,至少你和白辽士,都有替身,和你们原来的样子一模一样,你们究竟在搞甚么鬼?” 我最后这句话,声色俱厉地问出来。我以为达宝一定在我的逼问之下,会感到十分慌乱了,谁知道达宝只是打了一个“哈哈”:“替身?你以为我们是甚么独裁国家之元首?我反要问你,你们究竟在搞甚么鬼!” 对于达宝的反问,我答不上来,只好道:“我不在搞鬼,只是在追查,而且,一定要查到水落石出为止。” 达宝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神情,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将我的威胁放在心上,这令我感到十分狼狈。而更令我狼狈的是,他接著道:“我们这里是小地方,警察力量微乎其微,原因是因为人人都自爱而遵守法律。” 我只好道:“是你请我们进来的。” 达宝道:“现在,我请你们出去。” 我在狼狈之余,无话可说,只好耍一下无赖:“好,你赶我们走,是为了在温室中进行日光浴时,好不让别人看到?” 达宝陡然皱了皱眉,现出了一种十分厌恶的神情,讲了一句话。可是由于他讲得极低声,所以我没有听清楚。我猜度,那多半是一句骂人的话。 白素已经在拉我的衣角,我后退著,转身,走出了温室,达宝一直跟在我们的身后,等到我们出了温室之后,他在我们的后面,用力将门关上。温室的门是玻璃的,他关得极用力,“砰”地一声响之后,我真恐怕玻璃会因之震裂,所以我回头看了一下,看到达宝已经转过身去。 我和白素向前走著,走出了几步,我道:“如果你相信他们会有甚么‘化身’的本领,我们就不应该离去。” 白素立时道:“至少,我们要装著离去。”我本来还怕她反对,如今一听得她这样说,大为高兴,又回头向温室看了一眼,还可以看到达宝正坐在一株大橡树下。 我道:“你开车离去,让他听到声音。” 白素道:“你也要上车。” 我明白她的意思:“一到车子开出了他的视线范围之外,你立即回来,和我会合。” 白素“嗯”地一声,我和她来到车前,一起上了车,我故意用力关上车门,我注意到,在温室中的达宝,抬头向我们看了一眼。 白素驾著车,向前驶去,车子才一驶出,我就打开车门,身子一侧,自座位上滑下去,在路上打了一个滚,立时躲进了路边的灌木丛中。白素继续驾车前驶。我估计白素不会超过十分钟,就会来和我相会。我矮著身子,迅速向前移动,不一会,就来到了温室的转角处。在那里,我占据了一个有利的位置,看进去,几乎可以看到大半个温室内的情形。 我看到达宝在走动著,绕过了那棵大羊齿,来到那个培育箱的前面,打开了箱盖。 由于那株大羊齿的掩遮,我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因此向上略挺了挺身子。 就在这时候,我感到有人在我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我道:“那么快,你就来了?” 我以为在我身后的一定是白素,所以一点戒备也没有,一面说,一面转过头去。谁知道我才转头去,“嗤”地一声响,一蓬喷雾,已经向著我迎面喷了过来,当我闻到了一股强烈的麻醉药的气味时,我所能做的事,就是陡地挥出了我的拳头。 在彷彿之间,我感到自己的拳头,好像是击中了甚么,但是根本已经没有确实的感觉。那种麻醉剂一定极其强烈,我几乎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便已经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了。 我不知道我是昏迷了多久之后,才醒来的。先是一连串恶梦一样的幻觉,感到自己口渴到了极点。然后,便是真正的口渴  我醒了过来,感到极度的口渴。 继之而来的是昏眩,天旋地转,我知道在强烈的麻醉剂药性初过时,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用尽了气力,才能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 我开始努力深呼吸,用力扭动自己的身子,用尽一切力量,直到汗出如雨,才一面喘著气,一面慢慢挣扎著站起来。我双腿发著抖,站立不稳,向前一连跌出了几步,才按到了一堵墙。定了定神,扶著墙向前走,不一会,就摸到了一扇门。 这时,我已经可以肯定,我是在一间大约每边四公尺的房间中。我在门边停了片刻,伸手摸了摸口袋,打火机居然还在。 取出了打火机,打著了火,先看了看表,已经是午夜时分了,昏过去的时间相当长,我看那门,门锁十分普通。 我不禁十分疑惑,我完全可以记得昏迷过去之前的情形:有人以一种强烈的麻醉剂,喷向我脸上,造成昏迷。 对方行事成功。何以我身上的东西,一点也没有失去?而且,这样的一间房间,绝对关不住我,对方也该知道。 我再吸了几口气,取出了一个小工具,门被我打开来。我小心旋转著门柄,先将门打开一道缝,向外看去,外面是一条走廊,走廊的一端,有灯光透出来。 打开门,悄悄向外走去,才走了几步,我便不禁哑然失笑。在走廊的一个窗子上,我看到外面的情形,外面是一个温室,达宝的温室。 我根本没有被搬离多远,就在达宝的屋子里! 这时,我想起了白素,她和我约定了立即来相会,我忽然遭袭,昏迷了那么久,白素找不到我,她的处境怎么样了? 我虽然想起了白素,但是我却并不担心,因为我虽然遭袭,可是对方却并没有将我怎么样。这真有点不可思议,偷袭,令我昏迷,但是却一点也不伤害我。 我一面想,一面向著有亮光传出来的方向走过去。亮光相当微弱,从一间房间的门缝下透出来。来到门口,我听到门内有声响传出来。当我将耳朵贴在门上时,听到了一下咳嗽声。 接著,便是一个人的声音道:“怎么办?这三个人,我们怎么处理他们?” 另一个声音,听来十分苦涩:“怎么办?如果是他们,会怎么办?” 一听到这两个人的声音,我便怔了一怔,第一个讲话的是白辽士,第二个讲话的是达宝。 而令我惊讶的更在后面,我立时又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那人道:“如果照他们的办法,那当然是将他们杀了,毁尸灭迹。” 我不是十分听得懂他们的话是甚么意思,但那第三个人,毫无疑问是连能。 他们这几句话,是甚么意思呢?“如果是他们,会怎么办”之中的“他们”,显然和以后的“他们”,是同所指的,这个“他们”,多半十分凶残,因为连能说“照他们的办法,当然将他们杀了。” 那第二个“他们”,应该是指白辽士所说的“那三个人”而言。 那三个人,是哪三个人呢? 我一面想著,一面已准备出其不意,推门进去。因为我相信自己的身手,如果突然出现的话,对方即使有三个人,也不一定是我的敌手。 但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第四个声音,那是文斯的声音,他道:“可惜,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我们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夺走另一个生命的生命,那真不可思议。” 我听得文斯这样说,不禁陡地一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文斯的声音十分诚恳,而且他也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外偷听,不须要做作。 文斯的话,如果出自他的心底深处,那么这个人的情操之高,已是没有多少人可以企及。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如果有文斯这样的认识,这个人的胸怀不同凡响,也不应该有任何怀疑。 可是,事实却多少有点矛盾。我在偷袭的情形下被麻醉过去的,而他们也提到有三个人,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这又分明是极卑劣的手段。 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判断他们几个人。由于心中有了犹豫,所以暂时不去推开门。只听得他们四人一起叹了一声,达宝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这样,总不是办法。” 文斯道:“当然不是办法,可是,有甚么办法可以令他们不将秘密外泄?” 我听到这里,心里陡地一动,这四个家伙,果然有著秘密。 这四个人究竟有甚么秘密,我一直在查,也一直一点头绪也没有。许许多多已经知道的事情拼凑起来,再加上推理、猜测,应该已经对他们的秘密可以有一些轮廓了,但是偏偏一点也没有。 这时候,我心中暗自欣庆,欣庆我刚才没有贸然推门进去。说不定,由于在门外偷听,倒可以真相大白,知道他们究竟有甚么秘密。 一想到这里,我将耳朵贴得更紧,屏住了气息,去倾听门内四个人交谈。 只听得在文斯说了那句话之后,门内静了片刻,才又听到了连能的声音:“我看,我们……我们可以回去了,不必再和他们混在一起。” 白辽士的声音比较响亮,他立时道:“那不成问题,问题是在于  ” 达宝接了上去:“马基机长。” 其余三个人发出了一些表示同意的声音,接著,又静了下来。 我心头怦怦跳著,他们提到了马基机长,那么,马基机长被人劫走,和他们有关?我也开始明白,这四个人口中的“他们三个人”,需要“处理”,一个是我,一个是马基机长,另一个   我想到了“另一个”之际,我陡地震动了一下,那另一个是甚么人?当然是白素!白素一定也落在他们的手中了! 我觉得探听他们的秘密,还不如弄清楚白素的安危来得重要。我已经准备立时冲进去,去责问他们将白素怎么样了。可是我的手才一伸出去,立时有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按在我的手背之上。 那一只手是自我的身后伸出来的,来得是如此突然,而我的心情又十分紧张,真正吓了我一大跳,手臂一缩,一肘已待向后撞去,可是我的手臂才一动,肘部已被人托住,接著,有人在我的颈后,轻轻吹了一口气,而立即地,我已经听到了白素的声音:“我!”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白素就站在我的身后,向我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她没有甚么,又指了指那扇门,我也向她作了一个手势,竖起了四只手指,表示那四个人,全在里面。 白素立时会意,也和我一样,将耳朵贴在门上,去听那四个人的交谈。 由于这一耽搁,连能他们四人,在这大约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内,又说了些甚么,我没有听到。当我再度去倾听之际,我听到达宝在说:“那一男一女,倒不成问题,反正他们知道我们的秘密并不多,麻烦的是马基机长。” 白辽士道:“是啊,我们回去之后,让他们怎么去猜,也猜不到我们是怎样的人  ” 听到这里,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神情都充满了疑惑,的确,直到如今为止,随便我和白素怎么猜,也猜不出他们是甚么样人。 文斯叹了一声:“那么,没有别的办法,我们既然不能毁灭马基机长的生命,只好将他带走,希望他会习惯。” 接下来是几句十分轻微的话,显然是另外三个人表示同意,因为说得太低,所以听不清楚。再接著,便是白辽士道:“就这样决定了?” 其余三个人又一起道:“好。” 在那一刹那,我思绪十分混乱,我迅速转著念。从听到的,他们四个人的交谈之中,我已经可以知道以下的事实:一、他们四个人,有著重大的秘密,秘密是在于人家不知道他们是甚么样人! 二、他们准备回去!(“回去”?回到甚么地方去?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就应该回到哪里去,理论上来讲,是这样子的,但是,他们是从孤儿院来的,难道回到孤儿院去?真是想不透。) 三、他们的心地十分好,为了保守他们的秘密,他们不肯杀人灭口,而宁愿将马基机长带走。当然是带“回去”。将马基机长也带回孤儿院去?这真有点匪夷所思了。 四、马基机长知道他们四个人的秘密,这是他们要将马基带回去的原因。(可是,马基为甚么不把他们的秘密说出来?这四个人的秘密,一定和航机失事有关,马基为甚么不说?为甚么不揭穿这四个人的秘密来替自己辩护?) 在迅速地归纳了一下我所听到的话之后,仍然没有一点结论,所能肯定的,只是马基在他们的手中。 我在思索期间,房内的四个人,并没有再交谈下去,我只听到了一些细碎的脚步声。当我归纳出了这四点之后,我已经有了主意,不论如何,先面对这四个人,一定比较容易知道他们的秘密。 我一打定了主意,立时推开门,一个箭步,跃了进去,一下子,已经跃到了房间的中央。 那是一间书房,布置得相当舒适,在一边的墙上,是落地的玻璃门,我看到落地门前的帷帘在飘动,表示刚有人走出去,而房中,一个人也没有。 我已迟了一步! 白素的行动,也十分敏捷,她跟著进来,一看房中没有人,呆了一呆,我已低声道:“追!”就向著玻璃门疾奔了过去。 来到门前,一手拉开帷帘,外面是一个小小的花园,种著不少树,根本看不到有人。 我奔到花园中,白素也跟了过来。文斯他们四个人,行动再快,也没有法子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就离开我的视线之外。花园的围墙十分矮,就算他们已经出了围墙,我也应该可以看到他们,但是现在,在我视线能及的范围之内,根本没有人! 白素来到了我的身边,向著围墙指了一指。我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文斯他们,如果知道有人追了来,他们一跃出墙,就蹲了下来,那么,我看不到他们。我一面向前走,一面叫著他们四人的名字:“不必躲了。” 来到围墙前,我陡地跃起,为了防备在我越过围墙之际,遭到偷袭,我还特别小心,人在半空,已经一扭腰,转过了身子来。 我以为一转过身子来,可以看到他们伏在墙脚下的狼狈相。可是,墙脚下除了枯黄的草,甚么也没有。 白素奔到了墙前,和我隔墙而立,我已沿著墙向前奔去,一直奔到屋后的温室前,再奔了回来,白素仍然站著。我道:“他们走了。可能屋子有秘道,快回去寻。” 我一面叫著,一面又跳进来,直奔书房。 二十分钟之后,我已经可以肯定,房间中根本没有甚么秘道! 这时,我心头的懊丧,真是难以形容。 如果不是我贪听甚么鬼秘密,一发现他们四个人,立即就冲进去,他们绝没有逃走机会。而只要见到了他们,还怕有甚么秘密不能从他们的口中套问出来? 可是如今,四个人踪影不见,我又听到了甚么? 我从来也没有这样懊丧过,我抬起脚来,重重踢了一张椅子一脚,将那张椅子踢得翻转,然后,我向白素看去。 我以为白素会像我一样懊丧,谁知白素却并没有怎样,只是神情充满了疑惑。 我用力挥著手:“是我不好,让他们走了。” 白素摇著头:“别责怪自己,他们有本领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消失,我相信就算你早点推开门来,也一样抓不到他们。” 我听得白素这样讲,不禁呆了一呆:“你说他们在这样短的时间内  ” 白素道:“消失。” 我立时道:“你为甚么要说他们消失?而不说他们……逃走?” 白素摇著头:“没有人可以在十秒钟之内,逃出任何人的视线去  ”她指著那度玻璃门,“任何人一出这门,视线所及,有将近一千公尺,他们不可能逃得那么快,所以我用了‘消失’这样的字眼。”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你的意思是  ” 这时,我的思绪乱到了极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在顿了一顿之后,才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有突然消失的本领?” 白素的神态倒很镇定:“他们既然能‘化身’,自然也可有消失的本领。” 我盯著白素:“进一步的意思,是想说他们四个人……不是地球人?” 白素并没有立即回答我这个问题,她想了好一会,等得我已经不耐烦了,想再问她一遍之际,她才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我忽然想起了甚么?” 我当然无法知道她忽然想起了甚么,所以只好瞪著眼望著她。 白素道:“我想起了马基机长的一句话:‘他们不是人!’” 我苦笑了起来:“他们不是人,这句话可以作多方面的解释。” 白素道:“不必多方面,就单从字面上来解释。” 我把眼睛睁得老大:“单从字面上来解释,他们不是人,那是甚么,是鬼?是某一种外太空的生命,幻化成地球人的模样?是甚么怪物?” 白素道:“在没有正确的答案之前,全可以。” 我用力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几下:“别再是外星人了,他们不像。”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来回踱了几步:“你好像比我早脱困,怎么一回事?” 我将我自己如何突如其来被麻醉过去,醒来之后被关在一间小房间之中的经过,向她讲了一遍。原来白素的情形也和我差不多,她停了车,折回来找我,看到有人伏在温室的一角,穿著和我一样,以为是我,来到那人的背后,那人突然转过身来,麻醉药喷到了她的脸上,她就昏了过去。 当她醒来之后,她也是在一间小房间之中,而且门锁也极容易弄开,她除了昏迷之外,也没有受任何伤害,她弄开了门,走出来,就看到我在门外偷听。 白素在讲完了她的遭遇之后,问我:“你比我先来,听到了一些甚么?” 我苦笑道:“如果不是我听到的话吸引了我,我早就推门进去,一拳一个将他们打倒了。” 白素用疑惑的神情望著我,发出了“哦”地一声。我所听到的文斯他们四人的交谈,不是太冗长,而且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我一字不漏转述出来。白素在听了之后,蹙著眉。我不去打断她的思索。 第十部:他们回到哪里去了? 我这时只想喝点酒,走过去打开酒柜,酒柜中有不少酒在,我取了一瓶,打开,倒了一杯,一口喝乾,又倒了一杯。 白素在这时候道:“他们四个人有点与众不同,他们  他们的心地十分仁慈。” 我闷哼了一声:“听起来是这样。” 白素道:“他们实际行为也是这样,像马基机长,毫无疑问在他们手里,他们居然不知道如何处置,杀人灭口,这对我们来说,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了。” 我几乎直跳了起来:“你这句‘对我们来说’是甚么意思?” 白素道:“对我们来说,就是对我们人类来说。” 我打了一个哈哈,又一口将杯中的酒喝乾:“这四个人,也是人类。” 白素停了片刻:“就算他们是人,他们也是第二种人。” 我大声道:“人只有一种,哪有甚么第二种第三种。他们不行凶杀人,那有甚么稀奇,世界上真正是凶手的人很少,大多数,绝大多数都不杀人!” 白素摇头道:“他们的心中,绝没有伤害人的念头。” 我有点气恼:“别惹我发笑了,小姐,他们令得我们昏迷过去,掳走了马基机长,而且,令得一架航机失事,死了不少人,还说他们不伤害人?” 白素道:“那是因为他们有重大的秘密,不想人知道。” 我道:“每个人都有秘密,都不想人知道,很少有人为了维护自己的秘密而做了那么多伤害人的事。” 我特意在“伤害人的事”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以反驳白素的论点。 白素笑了起来:“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他们的心地,十分平和  ” 我挥著手:“好了,谁暴戾,你?我?” 白素叹了一口气:“我们。” 我不想再争论下去:“不必浪费时间了,快和警方联络,将这四个家伙  ” 白素对他们,显然十分维护,一听得我称他们为“家伙”,就瞪了我一眼:“别这样称呼他们。” 我大笑了起来:“是你自己说的,他们不是人,我称他们甚么才适当?” 白素道:“好,和警方联络。” 我走向一个角落,拿起电话来,才拿起电话,还没有拨警局的号码,就听到一阵警车的警号声,自远而近,迅速传了过来。 我怔了一怔,就在一怔之间,已经看到至少有三辆车,著亮了车头灯,疾驰而来,最前面的那一辆,甚至撞在围墙上。 紧接著,自车子中,跳下许多人,奔进来。其中带头的一个,正是处长。 处长看到了我和白素,也是陡地一怔:“你们在这里干甚么?” 我道:“你来干甚么?” 处长并不立即回答我的问题,指挥著手下:“守住每一个角落,仔细搜查!” 等到他带来的人全都散了开去之后,他才又向我们瞪来,我忙道:“我是来找达宝的。” 处长失声道:“他不在?” 这是一个极简单的问题,在,或是不在。可是一时之间,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我怎么说?说见到达宝,昏了过去,然后,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推开门,他已不见了。 这过程太复杂,说也说不明白。 就在我考虑著,不知该如何回答之际,白素道:“是的,达宝不在。” 处长一听,立时现出了十分愤怒和焦急的神情来,向他身边的一个高级警官喝道:“立即下通缉令,通缉他归案。” 我吃了一惊:“他  犯了甚么事?” 处长恨恨地道:“我们拘捕了一个人,参与劫走马基,他供出了出钱主使他们做这件事的人,绘图专家画出了这个人,你看。” 他说著,自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纸来,打开,上面画著一个人脸部的速写,任何认识达宝的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达宝。 我忙道:“据我调查所得,达宝、文斯、连能和白辽士,全是同党,你不该只下令通缉一个,应该将他们四个人全缉拿归案。” 处长眨著眼,望著我,我道:“立即派人到他们的住所搜寻!” 处长“嗯”地一声:“我会这样做。” 本来我准备和警方联络,如今自然不必再多此一举。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起向外走去。 我们离开了达宝的屋子,我道:“你看他是不是还会回来?” 白素道:“不会了。” 我向那个巨大的温室望了一眼:“如果他不回来,温室中植物没人照料,岂不全要死亡?” 白素皱著眉,不出声,我说道:“旁的植物,我倒全不放在心上,那苗圃中的几株怪植物  ” 白素向我望来,我摊开手,表示没有恶意:“我只是好奇,想弄回去,继续培植,看看那究竟是甚么怪物。”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好的。” 我立时大踏步向温室走去,到了温室的门口,发现门打开著,有好几个探员,在温室内搜索著,我迳自走向那株大羊齿,拨开了大羊齿长满了孢子的叶子,可是那苗圃的盖打开著,那四株奇形怪状的植物不见了,只留下了四个深洞。 我不禁大怒起来,转身向在温室中的警员喝:“谁拔走了这里的三株植物?” 那几个警员向我望来,莫名其妙。这三株怪植物当然是被达宝他们弄走了。我绝不认为他们“消失”时还有时间做手脚,那是我和白素昏迷不醒时所发生的事事。 我怒气冲冲走出了温室,恰好处长自屋子的后门走了出来,我立时道:“处长,马基在这四个人的手中,据我所知,这四个人,会将他带到一个地方去,我建议你通知一切机场、港口,海陆空封锁,别让这四个人带著马基逃离你们的国家。” 处长闷哼了一声:“早已传达了这样的命令。请问两位是不是准备离境?” 我道:“我想逗留几天,我想知道警方在他们四人的住所中能搜查到一点甚么。” 处长的神态缓和了一点:“好,只要有特殊的发现,一定会通知你。” 我回头向温室望了一眼,整个温室,仍然有一种神秘的气氛,但是究竟神秘在甚么地方,却又一点也说不出来。 回到了酒店之后,我在接下来的两三天,几乎足不出户,只是苦苦思索,白素比我忙碌,仍然到处奔走,去搜集文斯四人的资料。 报纸刊登著文斯、连能、达宝和白辽士的照片,电视上,每隔一小时,也播出四人的照片一次,说明是“警方急欲会晤”这四个人。 警方也通过了种种调查,得到了文斯等四人的全部资料,但是所谓资料,不是很多,不会比白素调查所得的更多。 文斯等四人的住所,经过了严密的搜查,可是没有特别发现。 更奇怪的是,文斯、白辽士、连能和达宝四个人,连同马基,完全消失。警方呼吁任何人,只要在最近三天内看到过他们,就立即报告,但是没有任何人曾见过他们。到了第四天,连白素也不得不放弃,她叹了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这本来是一句极普通的话,可是我一听就觉得厌烦。并不是我不想回家,而是文斯他们,在达宝的书房中,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我咕哝著道:“回去!回去!我们回去,自然是回家去。达宝他们回去,回到哪里?” 这几天来,我们研究讨论这个问题,至少有十七八次,每一次都一点结果也没有,无法猜测。 白素同情地望了我一下,安慰我道:“并不是每一件事都一定会有答案,这件事,就只怕永远是一个谜。” 我苦笑道:“心里有个谜,就像喉咙中有一根鱼骨一样,不知怎么才好。” 白素摇了摇头,一面已打电话,向航空公司订机位。三小时后,我们在机场等候上机。就在机场大堂中,等著上机之际,忽然看到几个人簇拥著一个看来傲然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这个中年人,我认得他是航空公司的副总裁奥昆。 奥昆也看到了我们,可是他一看到我们之后,立时转过头去,装成看不见。我心里不禁有气,走向前去,大声道:“祁士域死了,你很高兴吧!” 奥昆的神情极恼怒:“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甚么。” 我还想再出言讥剌他几句,白素已在我身后用力拉我的衣服,我生奥昆的气,其实全无来由,只不过我不喜欢他,我还是大声道:“小心点,你们航空公司中有古怪的人,这些古怪的人,有一个特点,他们的住所后面,都有一个温室。” 我这样说,其实也没有意义,可是奥昆的脸色,在刹那之间,难看到极。我一看到激怒了他,像是做了一个成功的恶作剧之后的顽童,心里感到十分高兴。 奥昆不理会我,迳自向前走去,那班职员,纷纷向我怒视,跟向前去。我怕白素怪我,不敢转过头去,只听得白素在我身后低呼了一声:“天,他的脸色。” 我一听得白素这样讲,不禁陡地一怔。 奥昆的脸色:我提及他航空公司中有一些古怪的人,这些人都有一个温室,奥昆的脸色难看之极,那是一种异样的暗绿色。 人的脸色,绝少难看到这种程度,但是我对这样难看的脸色绝不陌生,我曾在几个人的脸上,看到过这样难看的颜色,连能、达宝。 我立时抬头看去,奥昆已走出了十几步,我大叫一声:“奥昆!” 一面叫,一面我向他奔过去,奥昆站走了身子,但并没有转过身来,他身边的几个职员,却声势汹汹地望著我,我不想多惹事,一面向前奔去,一面道:“奥昆先生,问你几个问题。” 奥昆闷哼了一声,转过身来,他的脸色还是十分难看,但是却已没有了那种暗绿色,两个职员过来,拦在我的面前,我又道:“奥昆先生也有一个温室?” 奥昆怔了一怔,没有立时回答,我提高了声响:“你在孤儿院中长大!你和连能他们一样!” 他没有回答我的任何问题,但是从他的行动之中,已经可以肯定,我的猜测,完全是事实,奥昆根本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他要走,我追上去,也就在这时,两个身形高大的职员,一边一个,向我挥拳击来,我双臂一振,架开了攻过来的两拳,同时老实不客气地起脚,在那两人的脚背上,重重踏了一下。 当那两个职员在怪叫之际,我已冲到了奥昆的背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回来!奥昆先生,有太多的谜团要靠你来解答,你不能走!” 奥昆被我抓住了之后,用力挣扎著,但是挣扎不脱,他发出愤怒之极的吼叫声,在他身边的几个职员,也一起怒喝了起来,两个机场的保安人员,急步奔过来。他们显然认得奥昆,是以一见到他受制于我,其中一个,竟不分青红皂白,立时拔出枪来,抵住了我的腰眼,喝道:“放手!” 我大声道:“不放。白素,快去通知处长。” 那该死的保安人员却扳下了手鎗的保险掣:“你再不放手,我开鎗了。” 在吵闹中,更多的保安人员奔了过来,我看到白素已经奔向电话亭,知道处长很快会来,我松开了手,指著奥昆,对那些保安人员道:“别让他走,他和许多严重的案子有关。” 奥昆的神情愤怒之极,连声道:“疯子!从哪里跑出来的疯子!” 几个保安人员并没有听我的话,只是围著我。我的处境看来十分不妙,但是我的心情,却极其轻快,我哈哈笑著:“或许,是从孤儿院中跑出来的。” 一个穿著高级警官制服的警官,也急急走了过来,我看到白素已走了回来,她隔老远就道:“处长立刻就到,一到就可以解释一切。” 那高级警官瞪著我,我们指著奥昆:“我对这位先生,要提出十分严重的控诉,你们不要管他是甚么地位,先将他看紧!” 我不相信那些保安人员会听我的话,所以我站得离他十分近,白素也知道我的心意,和我一左一右,监视著奥昆。 那高级警官神情有点犹豫,像是不知道怎么才好,四周围已围了许多人在看著,他考虑了一下:“请到我的办公室,好不好?” 奥昆怒道:“我为甚么要去?这疯子,他指责我甚么?”他直视著我:“你指责我甚么?” 我悠然道:“一次航机失事,马基机长自拘留所逃脱和被绑架,以及祁士域先生的死亡,都和你有关系。” 我说得相当慢,但是语气很坚定,在那一刹那,奥昆的脸上,又现出了那种暗绿色,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我更可以肯定他和文斯、白辽士他们是一伙的。 那高级警官听得我这样指责奥昆,显然他事先绝未曾料到事态会如此严重,吓了一大跳,立时道:“奥昆先生,请你  ” 奥昆闷哼了一声:“你听这疯子的话,你要负一切后果!” 我立即道:“你不听我的话,也要负一切后果。” 那高级警官问奥昆道:“奥昆先生,请你  ”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奥昆可能也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所以神情十分难看地点了点头,由几个职员簇拥著向前走去,我和白素唯恐他逃脱,不离左右地跟在他的身边。 到了保安主任的办公室之后不久,警务处长就冲了进来,一进来就嚷叫道:“在哪里?”(奇*书*网.整*理*提*供) 我向奥昆一指:“就是他。在他身上,我相信可以解决一切谜团。” 警务处长向奥昆望了一眼,呆了一呆,他认得奥昆:“开甚么玩笑?他是  ”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别理他的身份,他和白辽士等四人是一伙。” 处长道:“有甚么证据?” 我一怔,“有甚么证据”?的确,我有甚么证据?总不能凭一个人在生气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一种奇异的暗绿色,而断定这个人是一个罪犯,或者做过甚么怪异事情。 我一时之间,答不上来,忙向白素望去,只见她也是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我道:“先把他扣起来,慢慢问,他一定会说出来的。” 处长在刹那之间,变得怒不可遏,冲著我吼叫道:“你以为我们是野蛮人?是在乌干达?” 我后退一步:“处长,你  ” 处长已不再理我:“如果你要离开,请快走,你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他在恶狠狠骂了我这几句之后,又已转过身去,向奥昆连连道歉。保安主任的神色,也尴尬到极,道歉不迭,奥昆傲然走了出去。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也一起离开,我低声道:“我们不走了。” 白素点头,表示同意。我们本来在极度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离去,可是在无意中,发现奥昆和白辽士他们是一伙,这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发现,当然不肯就此离去,一定要在奥昆的身上,发掘出更多的东西来。 我们又回到了酒店,白素立时出去,搜集奥昆的资料,我则在奥昆办公大楼的门口,徘徊著。 到了傍晚时分,看到奥昆驾著车离开,我忙也驾车跟著,一直跟到奥昆的住所,奥昆将车驶进车房,在奥昆的住所之后,一样有一个巨大的温室。 这更证明了奥昆和白辽士他们一伙,有著共同嗜好。这种嗜好本来不是很奇特,可是和他们的行为一配合,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气氛。 我知道这时候,如果去找奥昆,一定会被他赶出来,还是先回酒店和白素商量一下的好,看看她找到了甚么资料。 我看著奥昆住所内的灯光亮起,才上了车,回到酒店,过不多久,白素兴奋得两颊发红,一进房门就道:“奥昆在孤儿院长大。” 我抢著道:“他住所后面,是一间大温室。” 白素道:“那还等甚么,我们去找他。” 我挥著手:“他如果不欢迎,我们就  ” 我做了一个手势,白素笑了起来,我们立时离开酒店,可是在大堂门口,就遇上了满面怒容的警务处长,他一见我,就大喝一声:“如果你再跟踪奥昆先生,我就可以拘捕你。” 我笑道:“罪名是甚么?” 处长道:“用行动威胁他人安全。” 我摊开双手:“我一点没有威胁他的安全,甚至连话也没有说过。” 我一面说,一面拍著处长的肩头:“如果你和我们一起去拜访奥昆先生,我担保你有意料不到的发现。” 处长的神情仍然十分愤怒,白素说道。“我也可以作同样的保证。” 处长对白素的保证,显然比较信任。他想了一想:“我始终不明白,你们想在他的身上,找到些甚么资料。” 白素道:“直到目前为止,我也不知道,但只要和他交谈,一定会有发现。” 处长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地点了点头。 我唯恐他改变主意,押著他上车,在驶往奥昆住所的途中,我道:“白辽士他们四个人,和奥昆有许多共通点,他们的行为十分怪异  ” 接著,我就举出了几件例子来,可是处长听了,却瞪大了眼:“卫先生,如果你举出来的例子,可以证明一个人有罪,全世界都是罪人了。” 我道:“你别心急,我至少知道他们有一个巨大的秘密,和他们的身份有关的。马基机长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才失去自由。” 处长闷哼了一声,道:“马基为甚么不对警方说出他们的秘密?” 我只好道:“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明白,我相信奥昆也可以解答这个谜团。” 处长没有再说甚么,只是他的神情,流露著显著的不信任。 车到了奥昆住所的门口,屋中灯火通明,屋后的温室,也大放光明,白素停好车,我已逼不及待冲下车去,用力按著门铃。 门铃响了又响,还是没有人应门。我觉出事情有点不妙,用力踢著门,旋转著门柄,门应手而开。 我回头向处长望了一眼,处长一步跨了进去,大声道:“奥昆先生。” 屋内虽然亮著灯,可是没有人回答。白素吸了一口气:“我们来迟了。” 我用力踢著一张沙发,吼叫道:“奥昆,出来。” 处长忙道:“你别乱来,奥昆先生可能出去了。” 我直跳了起来:“温室!他们的奇怪行为之一,是在温室中进行日光浴。” 我一面说,一面已冲向屋子的后面,来到了温室的门口,可是温室的门,却自外锁著。 处长道:“他可能临时有事出去,我们可以在门口等他。” 白素摇著头,道:“他不会回来了。”她在讲了这一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心中知道白素的推测是对的,可是不明其中情由的警务处长,却以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白素,不知道白素何所据而云然。 奥昆是一间大规模航空公司的副总裁,事业成功,在社会上有杰出的地位,他为甚么要突然离去,永不回来?这实在不合情理。 可是,事实证明白素的推测是对的。 航空公司副总裁神秘失踪,在第三天,就成了大新闻,警方用尽了人力,想追查他究竟去了何处,却一点没有结果。 奥昆和白辽士他们四个人一样,就这样突然消失不见了。我和白素,在奥昆失踪之后第十天,才启程回家,在这十天之中,我们尽一切可能,想把奥昆找出来。 这,当然也包括搜集奥昆的资料在内。可是奥昆的资料,也和白辽士他们四个人相仿,少得可怜。 资料显示,他在孤儿院门口被发现,长大之后就在中学念书,后来念大学。奥昆的年纪比白辽士他们大,一直单身。资料说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下落不明,到大战结束之后,才又出现。 奥昆的私生活,简直不为人所知,只知道他喜欢栽种植物,拥有一间巨大的温室,他的邻居,经常看到他在温室中工作,有时一连几小时不出来。 从资料看来,他们五个人都有极其相同的地方。可是那些相同点,却甚么也说明不了。譬如他们都在孤儿院中长大,这又说明甚么呢?又譬如他们都拥有一个温室,这又说明甚么呢?又譬如,他们住在北欧,而他们的住所之中的火炉,又显然未曾使用过,这又说明甚么呢? 当我们回家之后,这些谜团,一直困扰著我,到了令我坐立不安的地步。 我和白素也曾作出推测。我们的推测是,他们在交谈之中,既然提到过“回去”,那么,他们一定在消失了之后,是到某一处去了。 那是甚么地方!既然用了“回去”这样的字眼,一定是他们来的地方,可是神秘就神秘在这里,他们全是从孤儿院来的。 我们设想,他们五个人,来自一个十分神秘的地区,或者说,是由一个十分神秘地区派出来的。派他们来的人,将他们放在孤儿院的门口,使孤儿院有收养的纪录。那时,他们全是婴儿。 要作这样的假设,就必须进一步假定。白辽士他们那一伙,还有很多人,有一个“根据地”。 如果从这方面来推想,他们倒很像是苏联特务,苏联的特务机构,惯用类似伎俩。但是,从婴儿起就实行的方法,似乎没有听说过。难道等他们长大了之后,再派人和他们去接触,说他们是俄国人? 这似乎很不可能  白素就推翻了我的假设。 白素在推翻我假设的同时,又举出了一些不可解释的事例,例如他们会“化身”,又例如他们“消失”得极为迅速。 白素的推测是,他们是外星人,不是地球人。这也更合乎马基的那句话:“他们不是人!”如果不是这样,马基的话,根本没有解释。 而马基坚决不肯讲话,白素的推测是因为当时在机舱中发生的事,可能太怪诞了,以致马基认为他讲了也没有用,绝不会有人相信他的话,只当他是喝醉了酒,所以不如不说。 白素的推测,也不能说没有理由,当我问她:“你以为在机舱中可能发生甚么事?”之际,白素道:“谁知道,可能是这些外星人忽然露出了原来的形状。” 我闷哼了一声:“对,八双脚,六十四只眼睛,身体是九角形的!” 白素瞪了我一眼:“可能比你形容的,更要怪异得多。” 我叹了一口气,摊开了双手,白素也叹了一声:“我们其实有不少机会可以解开那些谜团的,至少我就曾经有过一个机会。” 我望著她,不知她何所指,白素道:“那次,我从黄堂的家里出来,遇到了白辽士,他胁逼我上车,好像要对我说明些甚么,要带我到一处地方去,可是忽然之间,他改变了主意。” 我叹了一声:“我也错过了一个机会,在机场,我应该将奥昆的手臂扭断。” 白素不理会我,喃喃自语:“如果他们是外星人,到地球来的目的是甚么?” 我也不去理会她,外星人!我根本不同意她的分析。 在讨论、推测,一无结果之后,大约半个月光景,由于事情一点进展也没有,我心中尽管不舒服至于极点,也只好放弃不再去想它。那天下午,我才从外面回来,一进客厅,就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坐在我新买的白丝绒沙发之上。 那人不但衣著破烂,而且全身污泥,连脸上的泥也没有抹乾净,以致我一进去,他向我望来之际,我只看到他两只在转动的眼睛。 他一看到了我,就直跳了起来:“啊哈,终于等到你了。” 我呆了一呆,虽然他一叫,我已经认出了他是甚么人,但我还是道:“对不起,在你脸上的泥污没有洗乾净之前,我认不出你是甚么人来。” 那家伙向我走过来,一拳打在我的肩头上:“等我洗乾净了脸,你才认不出我是谁了。” 我苦笑了一下,无可奈何。这家伙讲的,倒是实情,我认识他很久,从来也没有一次,看到他的脸上、手上是乾净的。 这个人,性单,名相。我认识他的第一次,听到了他的名字,就忍不住笑道:“好名字,为甚么不乾脆叫单相思?” 这个人一本正经地道:“舍弟叫单思。” 单家十分富有,祖上创业,两兄弟各有所好,单相好的是种花,单思的嗜好十分惊人,而且世界上有他同样嗜好的,据他自己说,只有三个人。单思的嗜好和这个故事无关,提起来太费笔墨,所以略过就算。 单相种花的本领极大,他是植物学家,在植物学上,有几篇论文,是世所公认的权威。尤其是关于植物的遗传,植物的感情方面,更有心得。 我看到了他之后,虽然不知道他来找我干甚么,也忍不住在自己的头上,重重拍打了一下。 我在回来之后,曾花了两三天时间,到图书馆去查资料,想找寻在达宝温室苗圃中的那种植物,叫甚么名字,我这时怪自己何以未曾想到单相!问问他,比自己去查一年更有效。 单相看到我忽然自己打自己,不禁呆了一呆:“有甚么不对头?” 我一把拉住了他,按著他坐了下来,一面叫老蔡冲好茶,一面道:“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单相皱眉,他一皱眉,眉上就有一些乾了的泥料,随著他的动作落下来,他也不加理会,道:“除了植物之外,我不懂甚么。” 我道:“正是和植物有关的。” 我将那种东西的形状,和我摘下了其中一块之后的情形。详细说给他听,单相不断眨著眼,也不断皱著眉,泥粒也不断落下来。 等我讲完,他摇头道:“我从来也不知道有这样的植物,你在和我开玩笑?” 我答道:“王八蛋才和你开玩笑。” 单相叹了一口气:“我应该去进修一下了,你是在甚么鬼地方看到这种植物的?” 我道:“在北欧  ” 我才讲了三个字,单相就直跳了起来,握著拳,在我面前晃著,凶神恶煞。我知道他为甚么突然会这样,因为我所形容的植物,是多肉植物,而北欧绝对不会有热带多肉植物。所以我忙道:“  的一个温室之中。” 单相一听了下半句,凶相敛去:“拜托,你别一句话分成两截来说好不好。” 我笑道:“是你自己心急,只听了一半,就要杀人。” 单相道:“那温室,是一个植物学家的?” 我摇头道:“不是,是一个航机上的飞行工程师  ” 这一次,又是我才讲了一半,单相便打断了我的话头:“啊哈,我知道这个人,这个人……有著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他的名字是……是……” 我绝未料到单相会认识达宝的,我看他一时之间想不起名字来,便道:“他的名字是达宝。” 单相手指相叩,发出“得”的一声来:“对,叫达宝。” 在他手指相叩之际,有一小块泥块,向我直飞了过来,还好我眼明手快,一伸手,将之拍了开去。我忙问道:“你怎么认识他的?” 单相道:“这个人对植物极有兴趣,三年前,我发表了植物感情那篇论文,证明了植物受到不同的待遇,有不同的电波测试反应,他来看我,和我讨论这方面的问题。” 我听了不禁大为奇怪:“一个飞行工程师,怎么会有这方面的常识?” 单相叫了起来:“常识?他知识极为丰富!他甚至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说植物的感应,来自植物的神经系统,我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敢说植物有神经系统  他和我的对话,我有录音,十分精采。你要不要听?” 我知道单相所谓“十分精采”,可能只是一连串冗长的专门名词,令人闷到抽筋,可是事情和达宝有关,我倒很想听一听。 所以我道:“好,现在?” 单相又站了起来:“我倒忘了,我要你到我那里去一次,我是细胞培植兰花的发现人,你知道,已经有几十种新种兰花,用我的名字命名。” 我点头,表示知道。 单相又道:“最近我又培养出了一种新种,你去看看,如果你喜欢那种浅黄色的花,我可以用你的名字来命名。” 我大摇其手:“不必了,我不想将自己的名字和兰花这种娇滴滴的东西联在一起。” 单相现出十分失望的神情来:“这是一种十分难得的荣誉。” 我道:“我知道,除了你们有数几个花痴之外,谁也不会知道我享有这项荣誉。” 单相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人各有志,我也不来勉强你  ”他还是不肯死心,忽然又道:“或许尊夫人有兴趣,白素兰,这名字多好听。” 我挽著他,向外走去:“这可以慢慢商量,你先带我去听你和达宝的对话。” 单相被我拉了出去,上了车,直驶他的住所。 第十一部:动物植物结合而成的高级生物 单相住在郊外,一个约有六亩大的大花园之中,温室一列一列。一看那些温室,我不禁有点心中发毛,盯著他看了半晌,单相有点恼怒:“干甚么?” 我道:“我不知道,或许我想看看,你在极度惊恐或震怒之下,脸上会不会现出一种暗绿色。” 单相闷哼了一声,我又问道:“你有没有在温室之中,站著一动也不动,让水银灯的灯光照射你的习惯?” 单相更恼怒:“你疯癫颠颠,究竟想说甚么。” 我叹了一口气,我想说甚么,真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单相当然不会是白辽士他们一伙,因为他不从孤儿院中来。 他的住所,也和温室差不多,顶上有大幅玻璃,一种向下垂的寄生藤,自高架上垂下来,人走进去,像走进原始森林,要双手分开这些藤,才能顺利前进。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单相打开了一只柜子。老实说,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一只柜子之中,可以如此杂乱无章而包罗万有:有极其名贵的全套摄影设备,但是在一具微焦距镜头之旁,却是一大瓶化学液体肥料。一套园艺工具之旁,是一系列的显微镜片。那具高倍数的显微镜,则在一袋不知是甚么东西的植物之下。 难得单相居然能在这许多杂物中,很快的找出他要找的东西,他取出了一盒录音带,用手在带子的盒上抹著(以他尊手的乾净程度而论,只有越抹越脏),然后,他又找出了一具小型录音机:“你自己去听好了,我还有事。” 我接过了他给我的东西:“谢谢你。” 他瞪著眼:“谢我甚么?” 我忙道:“我代表白素谢谢你,我想她一定会接受你的提议,将你培养出来的新种兰花,用她的名字来命名。” 单相一听,显得十分高兴,连连搓著手:“我早知道你甚么也不懂,尊夫人比你懂得多。” 我挥手示意他去忙他的,他也立时走了开去。我将录音带塞进了录音机之中,倾听达宝和单相的对话。 他们两人的对话相当长,约有七十多分钟,我听得十分用心。单相说得不错,达宝对植物学的知识,简直到了专家的地步。 这一大段长时间的对话,在我听完了之后,感到了极大的震撼,重要无比。所以,我择其主要部分记述。 要声明的是:我想听录音带,是想多知道达宝的一些事。因为达宝和白辽士、文斯、连能、奥昆这五个人,神秘失踪,能够在任何方面多得到他们的一些资料,总是好的。 在听完了达宝和单相的对话之后,实际上我未获得任何资料。但是我记述出来的对话的重要部分,使我想通了他们的秘密,虽然只是想像,但是解开了不少谜团,那是怪异莫名的一种想像。 对话的最先部分是双方的寒暄,没有记述的必要,然后,单相的学者脾气发作,他开门见山地:“对不起,我很忙,请你道明来意。” 达宝:“相博士  ” 单相:“我姓单,单博士!” 达宝:“单博士,你对植物感觉的研究,使我很感动,你通过实验而证明感觉由神经系统的感应而产生,你认为植物有神经系统,和动物一样?” 单相:“目前,我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全然没有任何事实,可以证明。” 达宝:“单博士,我们都知道,生命的起源,无分植物和动物!” 单相:“你说的起源,是上溯到甚么时候?如果是单细胞生物的话  ” 达宝:“不,我的意思,是最早的起源。” 单相:“嗯,那么,就是在地球上,刚出现有机体的时候?例如蛋白质、酉每?” 达宝:“是,我的意思就是这样。” 单相:“关于这一方面,目前的研究也不肯定,生命的来源究竟如何,各执一词,有科学上的说法,有宗教上的说法,也有神话传说上的说法……就算所谓科学上的说法也无法自圆其说。说如今地球上的生物,全是进化来的,至少我就无法想像,一个单细胞生物如何进化成为人的过程。” 达宝:“你不相信进化论?” 单相(叹气):“唉,进化论只是一种科学上的概念,是一种假设,其间过程如何,全然不可知。你刚才提到过一种蛋白质的形态,那只是一种形态,何以忽然会有了生命,无从解释,一切只是假定。” 达宝:“我们先来肯定一点,人类是地球上的高级生物之一  ” 单相:“这一点,应该没有疑问。” 达宝:“地球上的高级生物,由最低级的一种生命形态进化而来。” 单相:“我是一个科学家,我承认这一点。” 达宝(语音显得相当迟疑):“那么,为甚么进化只循一条路进行?譬如说,进化到了人,为甚么只是一种人,没有另一种人?” 单相:“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达宝:“我是说,为甚么从来也没有人想到过,进化可以循两条或多条路进行?为甚么只有一种进化的程序,而不可以有两种,或者更多?” 单相:“我仍然不明自你的意思。进化的过程,照如今所知和推测,根据环境、生存种种因素而形成,地球的生活环境既然只有一种,生物的进化程序,自然也只有一种。” 达宝:“这种说法,其实不正确。” 单相:“哦?你有新的见解?” 达宝:“我不敢说有新的见解,只是想说明,地球上许多生物,在进化过程中,突然消失,例如恐龙之类。” 单相:“那是因为地球的环境起了变化。” 达宝:“是啊,地球上的环境不断变化,那么,进化的程序,也就不断在变化,不止一个。” 单相:“你和我在讨论的,好像是逻辑上的问题,而不是生物学上的问题。” 达宝:“其实那一而二,二而一,地球以前的环境如何,人类并无所知,那时候的生物进化程序如何,当然也一无所知。” 单相:“你的意思是,地球上可能有另一种生物依另一种进化程序,发展成为一种高级生物?” 达宝:“是,和如今人类一样高级。” 单相:“理论上来说,并非没有可能,但是即使有这样的高级生物,也一定已经因为环境的变迁而绝种,不能再生存。” 达宝:“那不见得,生物学上,有许多例子,证明生物有强烈适应环境的能力。生物可以在环境的剧变下生存下来,例如软体动物中的翁戎螺,植物中的长苞铁杉,这一类生物有一个专门名称,叫作  ” 单相:“我知道,叫‘活化石’。” 达宝:“是的,活化石。那还是低级生物的例子,低级生物在环境剧烈的变迁中,尚且可以生存下来,有孑遗,如果是高级生物,他们有更强的对环境的适应力,那么岂不是更容易生存?” 单相(声音异常惊愕):“你发现了一条活恐龙?” 达宝:“恐龙?那算是甚么!恐龙从来也不是高级生物,只不过是爬虫类!” 单相:“那我真的不明白你是甚么意思了。”wωw奇Qìsuu書còm网 达宝(在迟疑了相当长的时间之后):“我的意思是,另一种人,一种和如今的地球人,循不同程序进化而成的人!” 单相(语音疑惑之极):“请原谅,我真的不明白,我真难以想像高级生物可以循‘另一种’进化程序而形成,我真不明白。” (我和单相当时的反应一样:全然不明白!) (达宝翻来覆去,在研讨生物由原始形态进化到高级生命的进程,不断想证明有另一种进化程序,可以形成另一种高级生物,他的目的,究竟是甚么?) (如果我是单相,我一定早已问他的目的是甚么,但是单相显然未曾想到这一点,只是和他不断地讨论是不是有这个可能性。) (真是急死人!) 达宝:“对不起,或许是我说得不够具体,让我说得具体一点,嗯,我……应该怎么说呢……(长时间的沉默)或许,我应该说,生命的原始状态,在进化过程中,化为植物和动物两大类,这是现在所知的情形,是不是会有另一类,根本是植物和动物相结合的?” 单相:“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连想也未曾想到有这个可能。” 达宝:“现在请你想一想,是不是有可能!” 单相(相当长时间的沉默):“不能说没有。” 达宝(极兴奋的语气):“你的推想是  ” 单相:“我的推想是,地球在一片混沌之际,甚么生物也没有,既没有动物,也没有植物。后来,渐渐地,原因不明,出现了生命的原始形态  ” 达宝:“是,是,是!” 单相:“这种才出现的生命形态,也根本无所谓是植物或是动物,只是一种生命的形态。渐渐进化,不知经历了多少时候,才演变为原生物,成为两大支,一支是植物,一支是动物  ” 达宝:“对,植物和动物,各有其不同的生命形式,也各自根据其不同的特性发展。” 单相:“回到你刚才提出的问题上,当生命的形态促原始分成两支,理论上当然也有可能有第三支,第三支的形态如何,不得而知,但既然现有的生命分成植物和动物,那么,第三支的最大可能,自然是动物和植物的混合!” 达宝(语音极兴奋):“兼有动物和植物的优点。” 单相:“这一点,谁也无法断定,或许根本没有这一类高级生物,如果有的话,他们应该更能适应环境,应该就是如今地球上的万物之灵,是地球的主人。” 达宝(声音突然变得苦涩):“也不一定,或许他们反倒不能适应环境。” 单相:“这不可想像。” 达宝:“完全可以想像,譬如说……譬如说……这类人的性格之中根本就没有伤害他人的想法在内……他们是动物和植物的混合体,你甚么时候见过一株树,去伤害另一株树?他们和纯动物进化来的人相遇,一定会无法生存,在公平的竞争下,他们可能占优势,但是在动物的侵略性、残忍性、自私性之下,这一类人,就像一个完全不设防的城市面临著最新武器的强大攻击,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 单相(呆了一会之后笑了起来):“你说得倒像真有其事。我们离题越来越远了,你来见我的最初目的,好像只是为了讨论植物的感情、讨论植物是不是有神经系统。” 达宝:“并没有离题,和我们讨论的事有联系。植物和动物,是生物的两大种,植物和动物的混合,可能是第三种,如果能证明植物本来就有神经系统,那么,动物植物混合的生物,就更有可能。” 单相:“嗯,可以这样说。” 达宝:“单博士,如果照你的想像,如果  我说是如果  有这一种高级生物,他们的外形,应该甚么样?” 单相:“你难倒我了,我只是科学家,不是幻想家!” 达宝:“凭你科学家的头脑,想一想。” 单相:“那,应该和由动物进化来的人没分别,至少外形上没分别,因为人的外形,全然为了适应地球生活的环境进化而成,或许,他们和人不同,呼出来的是氧气,吸进去的是二氧化碳,哈哈。” 达宝:“那没有甚么好笑的。” 单相(仍然笑著):“真有这样的第二种人?那怎么不好笑?” 达宝:“谢谢你,单博士,在你那里我得到很多我想知道的事。” 单相:“别客气,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给了你一些甚么。” 达宝:“真的,你太客气了,你给了我极多……” 录音带在他们两人的客套话中结束。 我听完了录音带之后,呆了不知道多久。我的发呆,由一种极大的震撼所造成。 达宝在对话中提出来的那个问题,在单相或是别人听来,只当是一种想像力极度丰富的假设。生物在进化的程序之中,化为植物和动物两类,这是人所皆知的事实,而达宝却提出了还可能有另一类:动物和植物的混合! 达宝提出这种假设:一种高级生物,兼有动物和植物的特性。 如果是在若干时日之前,我根本未曾深入了解达宝、文斯、白辽士、连能他们这几个人的情形之前,听到了这样的假设,我只是觉得这种假设在理论上可以成立。 如今我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震撼,感到绝不能想像的事,正是一种事实的存在。 我呆了好久,才陡地大叫了起来:“单相!单相!” 叫了没有几声,单相便急急奔了过来。一定是我的叫声之中,充满了一种异样的恐惧,所以使单相以为发生了甚么可怕的事,他一脸惊惶奔过来,跟著有点恼怒:“鬼叫甚么?会吓死人的。” 我看到了他,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单相,告诉我,真会有一种高级生物,如你所说,外形像人,是生物进化程序中的另一支,动物和植物的结合?” 单相指著我,“呵呵”笑了起来。虽然那时候,我一点好笑的感觉都没有。 单相一面笑著,一面指著我的额:“那只不过是一种想像,事实上哪有这样的东西!” 我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没有?” 单相仍然笑著:“如果有,在哪里?” 在这时候,我的思绪,乱到了极点,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根本抓不到一个中心。在单相的笑声和他显然嘲弄的眼光之中,我突然之间,叫道:“达宝就是!” (达宝就是,他不肯做那个简单的化学实验,因为他吸的是二氧化碳,呼出的是氧气!) (氧气吹进石灰水中,石灰水不会变白,达宝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说甚么也不肯去做这个简单的实验。) (虽然,就算他吹了气,石灰水不变白,也没有人会联想到他有一半是植物,但是他却生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达宝他们,从头到尾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尽一切力量在掩饰,不想人家知道他们是第二种人。马基机长一定知道了,所以才会被他们设计自拘留所中劫走,并且不知带到甚么地方去了。马基机长虽然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但是明知说出来也决不会有人相信的,所以才一言不发。) 许许多多的谜团在刹那之间,几乎解开了一大半,自然还有许多我不明白,例如他们现在到何处去了?他们怎样生存?他们何以都会出现在孤儿院的门口? 但我至少在那些不可知的谜团之中,已可以肯定一点,他们,这类半动物半植物结合而成的第二种人,一定不止我已经见过的五个人,一定还有很多。 在我说了一句“达宝就是”之后,由于我在刹那间想到那么多,我的精神亢奋至于极点,脸上的神情也古怪到极,单相望著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我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单相也直到这时,才道:“天,你怎么样了?看刚才你的情形,就像是有八百多个鬼一起在争著捏你的脖子。刚才你说甚么?达宝就是这种人?甚么意思?” 我知道,如果要和单相说明一切,太费时间,何况就算我说了,他也未必相信,所以我轻拍著他的脸颊:“算了,我胡言乱语。希望你多培养一点新品种的植物出来,我也有兴趣把自己的名字和植物连在一起。” 单相“哼”地一声:“那是一种荣誉,很多人想要也要不到。” 我忙道:“是,是。这卷录音带,我想借去,再仔细听一次。” 单相道:“可以。” 我取出了录音带,迫不及待地要离去,单相忽然道:“对了,有一件事,我几乎忘了,我弟弟前一阵,说有事要找你。” 我一惊,单相的弟弟,叫作单思。这两兄弟的名字,堪称古怪之极,但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行为相比较,也不算甚么古怪。而两兄弟之中,单思行为的古怪程度,又远在他哥哥单相之上。 单思若是有事情找我,那一定十分有趣。但是我急于想和白素说我的发现,实在没有余暇再去理会旁的事情。 我在一怔之后,只是随口道:“好,请他和我联络。” 单相“哼”地一声:“这个人,我上哪儿找他去?真是怪人。” 单相居然也有资格称他人为怪人,我忍住了笑:“如果他真有事找我,一定会和我联络。” 我收好了录音带,用“障碍赛跑”的身法,越过了堆在地上的许多杂物,向外奔去。单相又在我身后叫了一些甚么,我完全未曾听到。 回到家里,一进门我就大叫:“素,快来听。” 白素从楼梯上走下来,但我已跳上了楼梯,一把抓住她,又将她拉了上去,到了书房,我将那卷录音带播出来,白素一听到达宝的声音,就“啊”地一声:“达宝!” 我兴奋得喘著气:“是的,是他和单相的一次对话,你仔细听,才会知道这一卷录音带是如何重要。” 白素向我望了一眼,开始聚精会神地听著。 在录音带播放的时候,我不断来回走动,好几次,我想将自己想到的见解说出来,告诉白素,我已解开了不少谜团,想到了达宝他们真正的身份。但是我却忍住了没有说出口来。 因为,我想看看白素听了那卷录音带,是不是会导致和我同样的结论。 等录音带放完,我向白素望去:“你在他们的对话之中,发现了甚么?” 白素先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立即道:“天,达宝……他们,就是这另一种人。” 我以为白素不会那么快就想到,但是她却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令得我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 白素道:“你没有想到?” 我迫不及待地将我想到的一切,全都讲了出来,白素大部分都表示同意,但也有一点不同。 我们两人讨论的结果,对于整件事,总算有了一点轮廓。 事情还是从飞机失事开始。航机在飞行中,马基机长一定是发现了甚么极之怪异的现象发生在他的同僚身上(半动物半植物的结合,这样的怪物,谁知道他们会做出甚么怪事来),所以才惊骇莫名,要求紧急降落。 在紧急降落之后,马基因为前一晚曾和我在酒吧中喝酒喝到大醉,知道自己讲的话,不会有人相信,所以一言不发。这就是为甚么他一见到我,就拚命追问我“他们说甚么?”的原因。而他感到了极度的绝望,仍然不想说出他的经历。 这其间,祁士域是一个悲剧人物,他想将马基救出来,但还未曾行动,就被达宝他们占了先著,祁士域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 而达宝他们,尽量掩饰自己的身份,做得很成功,他们全“回去”了,踪影全无。 还有许多小节,虽然仍然是谜,但只要肯定了他们是另外一种人,整件怪异莫名的事情,就可以有一个清楚的概念。 如今最重要的是:他们回到哪里去了?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他们在地球上已生存了多久?听达宝的对话,好像他们的存在,比地球人早很多。因为无法和全动物性的地球人竞争,所以了越变越少。地球人对于地球上会有第二种人的存在,一无所知,一直以为地球生物只有两大类,只有植物和动物,想也未曾想到过还可能有动物和植物的混合体。 白素道:“一直到现在,一切还不过是我们的揣测,真要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还得见了他们再说。” 我苦笑,摊开双手,道:“哪儿找他们去?” 白素道:“南美洲。” 我怔了一怔,不知道白素何以在全世界那么辽阔的地域上,独独提议到南美洲去。但是我只是怔呆了极短的时间,便立刻明白了白素何以会有这样的提议,我道:“嗯,达宝对那老教师说,他到南美洲去了,所以你才想到南美洲?” 白素道:“原因之一。” 她讲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想,如果我们肯定了他们,是另一种人,是动物和植物的结合,是循另一种进化程序而进化成的高级生物,那当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 我道:“当然,至少要千万年才行。” 白素道:“而他们,一直在地球上生活,总要有一个一定的聚居地方,我想,以他们植物的特性来说,没有比南美洲原始森林更合适。” 我皱著眉:“不见得,非洲的原始森林也一样,在浩淼的海洋之中,也有著不知多少的植物。” 白素苦笑起来:“我们总得先肯定一个目标才行,不然,永远找不到他们。” 我苦笑著:“肯定了南美洲又怎么样?南美洲那么大,单是亚马逊河流域的原始森林,就是地图上的空白,怎么去找他们?” 白素瞪了我一眼:“谁说要一条一条小河流域去找他们?设法让他们来见我们。” 我一怔,随即用力在自己的前额上重重拍了一下:“是的,真蠢。他们怕他们的秘密暴露,这是他们带走了马基机长的原因。他们放过了我们,是因为他们以为我们根本不知道,这就可以引他们出来。” 白素道:“你到这时才明白,真是后知后觉。” 我笑道:“可不是,难怪黄堂和单相他们,全说卫斯理是个不中用的家伙,只有他的妻子,才是又聪明,又明事理,又  ” 白素打断了我的话头:“好了,油腔滑调!” 我当然不是油腔滑调的人,但是想到这些人的最大秘密,已经逐步揭露,快到了真相全然大白的阶段,心情自然十分轻松。 我挥著手:“快去准备行装。” 准备行装并不用多少时间,第三天下午时分,我和白素已经到了巴西的里约热内卢,一到,我们就在当地销路最多的一家报纸之上,刊登了第一版全版的大广告。这份广告,由我设计的。在局外人看来,完全莫名其妙,不知是甚么。 但是我相信,白辽士他们这些第二种人,看了之后,一定会明白的。 广告上有两幅画,看来像是印象派画家的作品,也是我的创作。一幅是一棵大树,一个人,两者各有一半,交叠在一起。另一幅是一个植物细胞,和一个动物细胞,两者也有一半交叠在一起。 然后,便是文字。文字很简单:“白辽士、达宝、奥昆、文斯诸先生。你们的事,我们全知道了,请看那两幅画,你们该知道已经没有甚么可保留,请从速和我们联络。” 在文字后面的署名是“卫斯理、白素”,名字之后,有一项注解:“第一种人”。 这样的广告,别人看了自然不知道在说些甚么,但只要白辽士他们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个看到,他们一定会明白,他们一定会出来和我们联络。 广告一直刊登了三天。 在这三天之中,我和白素,除了在游泳池畔晒太阳外,没有别的事可做,只是等著,等有人来找我们。 三天过去,我感到极度不耐烦,白素的耐性虽然比我好,但是我也看得出,她的内心,其实也十分焦急。晚上,我道:“看来我们的措词要严厉些。” 白素点头表示同意,我连夜拟了一个新的广告,第二天刊出,这次,广告图不变,词句如下:“机长在你们这里,事情如果公开,会引起全世界的注意。当人类知道地球上生活的不止一种人时,你们的后果,不会佳妙,还是趁早和我们联络的好。” 这个广告,在当天就生了效。我和白素仍然在酒店的游泳池畔,一个身形肥胖、双手不断在卷著一顶破旧帽子的男人,来到我们的身边。看样子,这个男人是当地的土著,生活也多半很潦倒。 他一来到我们的身边,先努力在他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然后弯著身:“先生,有人要我来转告几句话。” 我一看到有人来向我接头,精神为之一振,忙道:“快说,快说!” 那人道:“委托我的人说,他的名字,叫做……叫做……叫做倔强的……倔强的……”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搔著头,像是记不起对方的名字来了。白素忙道:“倔强的达宝。” 那人高兴起来,咧著口,露出满嘴的黄牙来,道:“是,是,达宝。达宝先生说,请两位到帕拉塔卡去,他会在那里和两位相会。 我怔了一怔:“帕拉塔卡,那是什么地方。” 那土著拿出了一个信封来:“这里面有地图,达宝先生说,虽然遥远一点,但是两位一定可以找得到。” 我接过了信封,心中还在犹豫著,白素已经走了开去,我不知白素去干甚么,只是看到她来到了池畔的酒吧柜上,向酒保说了几件话。 接著,就听到扩音机中,传出了声音:“达宝先生,请你立即和卫斯理夫妇联络,不想出面,打电话给他们也可以,他们知道你一定就在附近,如果你不联络,他们会有法子,令你出现。” 我一听得这样的广播,心里不禁喝了声采来,给了那土著一张钞票,也来到了酒吧柜旁边。 白素的做法十分聪明,那土著既然能奉达宝的差遣来见我们,当然达宝就在附近,说不定就在这家酒店之中。 那么,此时不逼他出来见面,更待何时?如今逼他出来见面,总比到甚么帕拉塔卡去好得多了。 第十二部:桃花水泉开始处 我背靠著酒吧柜,游目四顾,想看看达宝是不是就在附近。游泳池畔的人十分多,达宝那一头金发,十分容易辨认,如果他在视线范围之内的话,我一定可以看到他。 我看了几分钟,酒吧柜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酒保拿起电话,听了一听,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来,将电话交给了白素。 我立时凑过头去,白素的神情也有点紧张,我们立时听到了达宝的声音:“两位,你们真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多事的人。” 白素沉静地道:“先别批评我们,请露面和我们谈话,不然  ” 达宝打断了她的话头:“我不准备单独和你们见面,请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到帕拉塔卡来。” 我大声叫道:“那是甚么鬼地方?” 达宝道:“很遥远,也很难到达,但你们一定要来,那地方在巴西中部,要穿过一些原始森林,和不少印第安人的村落,如果你们不肯来,那也就算了。” 我放凶声音:“哼,达宝,你们的秘密  ” 达宝又一下子打断了我的话头:“你或许已知道了大部分事实,但是你必须明白,这并不对我们构成任何威胁,恐吓我们,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道:“没有用?不然,你会打电话给我们?” 达宝叹了一口气:“你不明白,你真的一点也不明白,我们完全是两类人  ” 我“啊哈”一声:“讲对了,我体内没有叶绿素,也不怕做石灰水试验。” 白素一听我这样说,忙在我耳际低声道:“卫,别这样说!” 达宝在电话那边,静默了片刻,才道:“我个人绝不主张和你见面,反正,不论你怎样公布你的发现,不会有人相信你,你自己想想,谁会相信你发现了第二种人?” 我不禁吞咽了一口口水。是的,就算我知道了第二种人的全部秘密,公布出 来,有谁会相信?那也就是说,我的威胁,事实上全无作用。 而在这样的情形下,达宝还和我们联络,那可知他没有甚么恶意。 一时之间,我不禁讲不出话来。 达宝的声音又响起:“我个人的主张是完全不理会你,但是表决的结果,大多数人,表示愿意和你谈谈,卫先生,如果你想见我们,那就请你停止无聊的威胁,到我们指定的地方来。” 白素沉声道:“在那里,你们全体和我们见面?” 达宝却没有再回答,只是闷哼了一声! 而且,立刻挂上了电话。我忙按下掣,接总机,追问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当总机告诉我,电话是从酒店的一间房间打出来之际,我几乎撞倒了四五个人,冲回酒店,上电梯,奔到那房间门前,看到房门大开著,服务生正在收拾房间,达宝已经不在了。 在我颓然之际,白素也来了,她望著我,带著似笑非笑的神情,摇著头。 我知道她是在嘲弄我这种愚鲁的动作,只好自嘲道:“我希望能够追到他。” 我一面说,一面还挥著手,白素道:“你忘了,就算你和他面对面,他要走,也有他的本事。”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们似乎有特快消失的本领。看来,如果要对他们这种第二种人了解更多的话,只好到那个叫帕拉塔卡的鬼地方去!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了地图,地图上有详细的行进路线,还有几行注解,建议我们,多带些通过原始森林所应有的装备。 我和白素都知道,达宝曾说到那地方去,要“经过一些原始森林”,转来轻描淡写,其中可能包括了不知多少凶险。 所以,对于达宝的提议,我们不敢轻视,花了两天时间准备,然后出发。 我和白素,对于南美洲的森林,并不陌生,曾经进入过好多次,可是每一次所经的地方都不同,遭遇自然也不尽相同。 不过,描叙在路上的经过,没有多大意义。帕拉塔卡是一个小地方,经过的原始森林也不是“一些”  而是延绵几百公里。 当我们历尽艰险,终于到了帕拉塔卡,大有恍若隔世之感。那小镇市聚居的全是印第安人,我们一到,就有一个穿著当地传统服装的妇人,向我们迎了上来:“达宝先生说,你们前五天就该到了。” 我闷哼了一声:“有了一点意外,耽搁了一些时间。” 我轻描淡写的“小意外”,包括我和白素两人,双双踏进了一个泥沼之中,若不是恰好伸手所及处,有一根枯藤的话,早已没顶,和那天晚上,被一群食肉蝇包围,差点成了两副白骨等等事情在内。 那妇人又道:“请穿过镇市,向前走,你会看到一道河,他在河边等你。” 我“哦”地一声,那妇人上下打量我和白素两人:“千万别在河里洗澡!” 她大概是看到我们两人太肮脏了,所以才会提出这样的警告来。 当然,我知道她的警告不是虚言恫吓,那河中,多半有著牙齿锋利之极的吃人鱼。 那妇人说完,自顾自走了开去。我苦笑道:“看来,他们聚居的地方,还要更荒僻。” 白素道:“当然是。” 我摇著头:“他们的人数不会少,怎么能住在地球上不被人发现?” 白素忽然笑了起来,我瞪著她,她道:“你的话,使我想起了一个暴发户,买了高倍数的望远镜,想著月球上的太空人的故事。” 我闷哼了一声:“一点也不好笑。” 过了小镇,又穿过了一片田野,前面可以看到高叠的山峰,峰顶还积著皑皑的白雪,不多久,便到了河边,一到河边,就看到草丛之中,一艘独木舟驶了出来。 那艘船的外形看来像独木舟,但是它分明装有极先进的动力设备,我们也看到,在船尾操纵船前进的那个人,一头金发,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一眼就看出,那人正是达宝。 船迅速傍岸,达宝向我们作了一个手势,我和白素轻轻跃上了船,达宝向我们微笑,我想起那十多天来的经历,心中不禁有气:“你倒回来得很快。” 达宝的笑容十分可爱:“别忘了我们的遗传之中,有一半是植物,通过原始森林,总比你们容易些。” 我哼了一声:“对,食肉蝇不会啃吃木头。” 达宝居然极具幽默感:“对,我们的肉,纤维粗而硬,不好吃。” 我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船急速地向前驶出,阳光灿烂,我目不转睛地望著达宝,打量著他,想在外形上,看出他和我们有甚么不同。但是看来看去,他也是一个英俊的金发欧洲人,一点也没有甚么不同。 达宝显然也看到我在打量他:“外形上,我们没有任何不同。” 我摊开手:“可是内在,我们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 达宝道:“是的,内在完全不同,包括生理组织和思想形态。” 我实在忍不住好奇,指著他的胸口:“你们……没有心脏?” 达宝笑道:“当然有。” 我道:“那么  ” 达宝道:“我们的外形,和你们一样,全是为了适应地球的生活环境,亿万年进化而来的。地球上的生活环境既然如此,自然不会有变化。就像是每一个肥皂泡,都是圆的一样,因为在空气的压力和肥皂泡的表面张力两大因素影响之下,肥皂泡不可能是方形或三角形的。”我明自肥皂泡一定是圆形的道理,达宝这样说,倒十分恰当地说明了环境和生物外形的深切关系。 白素道:“可是你刚才提到内部的生理组织  ” 达宝道:“最根本的组织是细胞,我们的细胞,和你们的细胞不同,具有动物和植物的双重特徵,但由众多细炮组成的器官,外形一样。” 我“哦”地一声:“就像是一艘船,用木头造,或用玻璃纤维来造,外形一样,但是材料不同。” 达宝笑了一下:“很恰当的比喻。” 我又道:“可是思想形态方面的不同  ” 达宝在见到我们之后,一直笑容可掬的,可是这时,一听得我提起这个问题来,他就现出了一阵苦涩的神色来,好一会,才道:“这个问题,我现在向你解释,你也难以明白  ” 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才又道:“等你到了目的地之后再说如何?” 我心中虽然疑惑,但是达宝一露面,就表现得十分诚恳,我实在没有道理去逼他,是以只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一个问题他暂时不想回答,第二个问题早已冲口而出:“你们每一个人都有著化身?” 达宝“哈哈”笑了起来:“这是我们繁殖的方法,本来你们对这种繁殖法是一无所知的,但终于有人研究出来了,单相博士就是你们之中杰出的人物之一,还有美国的胡高博士  ” 白素“啊”地一声:“无性繁殖法!” 达宝道:“是。首先你们发现的,是植物无性繁殖法,如今,已进步到动物的无性繁殖法,培养一颗细胞,可以达到出现另一个完整、复杂生命的目的。”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不由自主,各自吸了一口气。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同时想起达宝温室中那些“怪植物”来。 我性急,先问道:“在你的温室中,有一个苗圃,里面有四棵  ” 达宝纠正我的话:“是四个,不是四棵。” 我再吸了一口气,想问甚么,但是由于心中的骇异太甚,竟至于问不出口来。 达宝道:“那是取自我身上单一的细胞,培育了四个月之后的情形。” 我失声叫了起来:“天,他们……他们……不是植物,是婴儿!” 达宝低叹了一声:“你对于生命的界限,还是分得太清楚,植物和婴儿,一样是生命,我早已对你说过,你总是不明白。” 我不由自主在冒著汗,伸手抹了一下:“那么,我摘下了其中的一块来  ” 达宝道:“那个生命,被我毁灭了,事实上,我因为急于离去,三个生命全被我毁灭了,你倒大可不必内咎。” 我像是呻吟一样:“天,可是他们……有根,在泥土中,他们……” 我一面说,一面不由自主,向达宝的双脚之下望去,看看他的脚下,是不是也长著根。 达宝看到我的古怪神情和动作,“哈哈”大笑起来:“在胚胎的发育过程中,早期,我们的胚胎,有著明显的植物性。这就像你们的胚胎,早期有尾巴,几个月之后就消失了一样,你想在我脚下找根,就像我想在你身后找尾巴一样,当然只好失望。” 我勉强笑了一下,我的心中,其实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完全是另外一种生命形式,这是令人的思绪极度紊乱的一件事。 白素皱著眉:“人  我们这种人的繁殖方式,是产生一个或多个完全不同的人,外形和思想方面,上一代和下一代之间,或者有点相同,但决不会完全一样。你们的上一代和下一代的外形是完全一样的,思想方法  ” 达宝望著船尾溅起的水花:“这个问题,牵涉的范围很广,和卫先生刚才那问题一样,我想还是等到适当的时机再向你们解释的好。” 我不知道为甚么,白素显然也不知道,何以一接触到思想这一方面的事,达宝便不愿立即回答。我只好又问道:“你们消失,何以如此快?我明明听见你们早半分钟还在交谈,忽然之间就失去踪影,你们消失用甚么方法  ” 达宝笑著,道:“根本没有消失,那是一种伪装的本领,我们就在灌木丛之前,蹲著,看起来和灌木一样  ” 我大声道:“不可能,人装得再像,也不会像树  ” 可是我说到一半,就突然停下来。那种说法,只是对我们而言,他们不同,他们有一半是植物,我见过在温室之中,他们杂在植物之中,就像是植物一样的情景,甚至连颜色都像。 一想到这里,我只好叹了一声,不再说下去。 这时,小船已转入一条支流,离山很远了,那支流是一条山溪,水流十分湍急,小船逆水而上,速度一点也不减低。 我向前看去,巍峨的山峰,就在眼前,小船分明要循著这道山溪,直向山中驶去。我道:“你们一直聚居在这样隐蔽的地方?” 达宝道:“是的,自从我们失败,而且知道没有胜利的机会,就一直这样。” 我听得大惑不解:“失败?甚么失败?” 达宝盯著我,好一会,才道:“你总会明白  ” 他讲了这样一句之后,忽然话锋一转:“中国有一篇记载,叫桃花水泉开始处的记载,你当然知道。” 我见他又避而不答,心中有气:“甚么桃花水泉开始处,从来没听说过。” 达宝一听得我这样回答,现出极其诧异的神色来,白素轻轻碰了我一下,低声道:“桃花源记。”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哦,桃花源记,对不起,是有这样一篇记载,一个著名的文学家所写的一种他认为理想的社会,纯粹是想像。” 达宝望著我:“从来也没有人想到过,这篇记载是真有其事的?” 我瞪著眼:“当然有人想到过,不过那地方找不到了,很多人去找过,失败了,‘后遂无问津者’,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么?” 达宝道:“当然明白,以后没有人再去找  这篇记载流传了上千年,奇怪的是,其中有一个问题,你们一直未曾去深究。” 我想开口,白素又轻轻碰了我一下:“请问是甚么问题?” 她问得十分谦虚,不让我开口,多半是为了怕我问出甚么蠢问题。 达宝道:“根据记载,是几家人家,躲到了那个地方去,一直住了下来。如果是这样的情形,长期的近血缘繁殖,会使后代变成白痴,哪里还有甚么理想社会可言。” 我的眼瞪得更大,这算是甚么问题,我已经几乎想将这句话冲口而出了,但是却忍了下来,因为在刹那间,我想到了达宝提出来的这个问题,的确十分严重。桃花源中的那些人,最早的血缘关系简单,除非不结婚生子,不然,下一代不可避免,全是近血缘交配,到后来,会产生甚么样的后果,医学上早已有定论。 达宝为甚么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来呢?我还在想著,白素已然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一群人,和你们一样……” 我几乎直跳了起来:“在那个隐蔽的地方的那群人,他们……他们……” 达宝道:“是的,就像我们如今居住在深山之中一样。”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向前指著。我刚才说话说出了神,根本未曾注意身外的环境,等他伸手一指,我抬头一看,才吃了一惊。 小船仍然在山溪的急流中逆流而上,可是山溪已变得十分窄,水也更急,两旁高耸的峭壁,就在眼前,近得几乎伸手就可以碰得到。 而就在我一吃惊之际,小船陡地一转,冲进了一道瀑布,小船冲过的速度极快,以致我们的身上,竟然没有甚么湿。 一冲进了瀑布,是一个大山洞,相当黑暗,水声轰然,小船仍在前进,我不知道说甚么才好,白素向我凑近来,在我耳际低声念道:“晋太原中武陵人,捕鱼为业  ”我实在不知道是生气好,还是笑好,白素的心情看来比我轻松得多。 航行约莫十多分钟,眼前豁然开朗,山溪的水势也不再那么湍急,又变成了一道河流,四面山峰高围,是一个小山谷。 在那小山谷的平地上,沿著河,有许多式样十分优雅的房舍,最高的也不过三层,有的大,有的小,在一幢最大的建筑物之前,是一个十分平整的广场,广场中心,是一个极大的喷泉。 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壮观的喷泉,那股主泉,足有三十公尺高,粗可合抱,水声轰发,在洒下来的时候,令得喷泉下的水池,溅起无数水花,幻出一道又一道的小小彩虹,好看之极。[奇 书 网:www.q i s h u 9 9 . c o m] 在那股大喷泉之旁,是许多小喷泉,每股也有十公尺高下。最妙的是,在每股喷泉上面,都顶著一棵像是水浮莲那样的植物。力道一定经过精密计算,植物就在喷泉的顶上开枝散叶,随著喷泉的颤动而摆摇,可是却又并不落下来。 植物的根,就在喷泉之内,看来又细又长,洁白无比,一直下垂著。这种利用喷泉的水,以“水耕法”来养育植物的方式,我以前从来也未曾见过。 整个小山谷,极度怡静,使人心胸平和。我和白素,都不由自主,深深吸著气。刹那之间,我们心中都有同一个感觉:如果世界  真有世外桃源的话,那么,这里就是。 世界上多的是风景美丽的地方,我也曾到过不少,但从来也没有一处,使我感到如此舒适和松弛。我和白素互望著,又向达宝望去。 达宝也正在望著我们,我道:“这里  ” 达宝道:“这里,暂时是我们的地方,甚么时候会失去它,全然不知道。” 我听出在达宝的话中,充满了伤感的意味,或者说,是一种极度的无可奈何。白素忙道:“那怎么会,这里那么美丽。” 达宝的神情多少有点苦涩,他望著喷泉幻出来的虹影:“中国的芦沟桥,何尝不美丽,可是侵略者的炮火,就从那里开始。” 我和白素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弄不明白达宝何以作了一个这样的比喻。而达宝在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已经将小船的速度减慢,很快就在一个码头上,停了下来,作了一个请上岸的手势。 我和白素上了岸,四周围静到了极点,除了喷泉所发出的水声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声响。这时,我的心情,虽然在一种极舒畅的境地之中,但是多少也不免有点疑惑。因为我处身在一个极度陌生的,甚至不可想像的环境之中,接下来,会发生一些甚么事,全然不可测知。 为了使气氛变得轻松些,我一上岸,就笑著向达宝道:“我以为会有盛大的欢迎。” 达宝苦笑了一下:“不会有。事实上,是否让你们到这里来,曾有过极其剧烈的辩论,只是极小数字的多数表示赞成,我本人就反对,但是少数服从多数,一直是我们之间的原则。” 我摊手道:“为甚么?原来我们是破坏者?” 达宝望了我一眼,欲语又止,白素道:“不要紧,你想说甚么,只管说好了。” 达宝转过头去:“不单你们是,你们都是。” 他的话说得相当含糊,我还想再问,但是白素轻轻碰了我一下,不让我开口。达宝又说了一句:“请跟我来。” 我和白素跟著他向前走去,白素低声道:“他们,我的意思是,他们那一种人,都视我们这一种人为敌人。” 我点了点头,明白了达宝刚才那句话之中,第一个“你们”,是指我和白素两人而言,第二个“你们”,则指所有的人而言。 白素顿了一顿:“或许也可以说,我们和他们如果对敌的话,他们一定不是对手。” 我皱起了眉,望著白素。白素忽然叹气,而几乎是同时,走在我们前面的达宝,他显然听到了白素的话,也叹了一口气。 这表示他们两人,几乎在同时,想到了同一件、值得令他们发出叹息声的事,但是我却不知道他们为甚么而叹息。 我向白素投以询问的眼色,白素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在这时,一幢建筑物之中,走出了几个人来。我看全是熟人。走在最前的是奥昆,跟著的是白辽士、文斯、连能,最后的一个人,一出建筑物,就张开嘴,哈哈大笑著,向我走过来,他虽然出得最后,可是却走得最快。这个人,我虽然知道他在这里,可是一到就能见到他,也很出于我的意料之外,他不是别人,正是马基机长。 马基的神情,看来极其愉快,满面红光,和我第一次遇见他,在街头醉得面青唇白时,和我再次见到他,在拘留所中那种呆若木鸡的情形,简直完全换了一个人。 他一面笑著,一面向我奔过来,到了我的面前,就用力握住我的手,摇著:“想不到吧?”他说著,向白素望去:“我也有想不到的事,想不到你这小子的妻子,那么美丽!” 我被他那种快乐的情绪所感染,在他肩头上打了一拳:“你甚么时候变得油嘴滑舌起来了?”在讲了这一句话之后,我压低了声音:“马基,你的处境怎样?” 不论他看来是如何快乐,马基来到这里,总是被“他们”强掳来的,为了关心他,我不能不有此一问。 马基听了,仍是呵呵笑著:“在这里讲话,不必压低声音。我很好,很好。一生之中,从来没有那么好过,这是以前想也想不到的好。” 他一再强调他如今很好,而且看来,他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也绝不像假装出来,我实在没有理由怀疑。他又转向白素,握著白素的手,去吻白素的手背。奥昆等几个人,都微笑地望著他。 奥昆这个人,我自从第一次见到他起,就有著敌意,在机场的那幕,更是不愉快之至,但这时,他的微笑也绝不是假装出来,他首先向我走来,伸出了手。我和他握著手:“真对不起,我令你放弃了副总裁的职位。” 奥昆笑道:“那算甚么,再也别提,来,请进来,请进来。” 我和白素,在他们的带领之下,进了那建筑物,里面十分素雅舒适,穿过了一个厅堂,进入了一个像是会议室那样的大房间。 建筑物之中,到处都种著植物。我说那间大房间“像是会议室”,是因为通常来说,会议室的气氛,多少带一种严肃、争论的味道,但是进入了这间大房间,却绝没有这样的感觉,反倒令人觉得极其和谐,像是在这里,根本不会有不能解决的问题。 房间中已经有七八个人在,一看到我们进来,都站了起来,奥昆提高了声音:“各位,卫斯理先生、夫人!”他说著,率先鼓掌,房间里的各人也鼓掌。奥昆接著,一个个介绍他们的名字。 我不将他们的名字一一记述出来,那没有意义。而我这时,也知道了这房间中的人,看起来虽然和我们一模一样,然而他们是另一种人,和我们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人。 在这样的情形下,照常理来说,我应该有极度的戒备心,但是当时,我全然没有这样的感觉,就像是置身于一群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之间。我起初还在想,或许是由于这些人的神情,都十分诚恳、和善。但是我立即否定了自己这种想法。任何人的一生中,都可以遇到面上神情和善、诚恳的人,也几乎是任何人,都会有会被这种神情的人在背后刺上一刀的经验。我所以全然毫不戒备,完全是另一种原因。在当时,我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觉得心情上既然如此轻松,何必戒备? 各人寒暄一番,坐了下来,有人送来了一种极其清甜可口的饮料,和一盆一盆香甜的点心,奥昆首先道:“卫先生和卫夫人,对于我们是甚么人,已经了解得相当清楚  ” 白素道:“不,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一切只是我们的推测,达宝先生和我们说了一些,但还不能说了解得很透彻。” 奥昆略静了一会:“决定了请你们来,我们同时也决定了对你们两位,不再对我们的秘密作任何保留。” 我道:“谢谢你们对我们夫妇的信任。” 奥昆挥了挥手:“我们十分愿意信任任何人,虽然我们因之而吃了不知多少亏,甚至于濒临全体覆灭,但是对于两位,我们还是愿意信任,绝对愿意。” 我本来还想说一两句客套话,可是又怕再说错,心想不如让白素说的好,谁知白素甚么也不说,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奥昆喝了一口那种饮料:“我们是另一种人,是地球上出现得最早的高级生物,在我们进化到差不多和现在一样的时候,地球上有各种动物、植物,但是,人远远未曾出现,只有一些哺乳类动物,才堪称是高级生物  ” 我听到这里,不禁立时站了起来,挥舞著手,想说甚么,但是不知说甚么才好。白素在我身边,轻轻拉了我一下,我只好又坐了下来:“对不起,我无意打断你的话,但又在太惊讶了。” 奥昆道:“这不能怪你,因为地球上的人,一直以为只有一种,不知道早在他们进化成人之前,已经早有了另一种人。” 我喃喃地,像是在梦呓一样道:“你们……是怎样进化来的?” 奥昆苦笑了一下:“进化的程序如何,已经无法知道,就像你们纯动物人,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进化成人。何况,我们的文化,发展到最灿烂的时期,就因为纯动物人的出现,而不断遭到了浩劫,以致许多文化上的成就,早已散佚,无法追寻。” 我用力在头上拍著,又大口喝著那种在感觉上可以令人头脑清醒的饮料:“这样说来,你们是由于不能适应环境  ” 奥昆摇头道:“不。” 他否认了之后,停了片刻,才又道:“请听我作最简单的循序叙述,好不好?” 我只好点头,表示同意。 奥昆用手指轻敌著桌子:“事实上,我们极能适应地球的自然环境,地球的气候,对我们来说,十分适合,我们不怕冷  我们的外形,和你们完全一样,即使作解剖,也分不出甚么不同,所不同的,是细胞结构,那要在显微镜下才看得出。当然,我们的细胞结构,保存了某些植物的特性,有叶绿素,能自己制造维生素丙,呼吸的反循环,氧和二氧化碳交替,等等,但这些都在外形上不能分别出来。” 第十三部:浩劫 他说到这里,向我和白素望来。 白素道:“这些,我们都可以明白,请问,你们已存在了多久?” 奥昆摇著头:“不知道,很久很久,两位请注意,我们如今剩下来还在地球上生活的,为数已不很多,劫后余生,所以我们对于自己的过去,实在不可能知道得太多。” 我忍不住道:“你屡次提到灾劫,那究竟是甚么大灾劫?地球的冰河时期?” 奥昆道:“冰河时期对我们来说,全然不成灾劫  ” 奥昆讲到这里,达宝忽然插口道:“其实,冰河时期,可以说是我们灾劫的开始。” 他们两个人的说法,互相矛盾的,我不知道该听谁的好,奥昆却点头道:“也可以这样说,地球出现冰河时期,我们已经有相当数量,而那时候,根本还没有你们这种纯动物人。(www.q i s h u 9 9 . c o m)冰河时期一开始降临,地球上的生物,除了我们之外,全都遭到了灾劫。我们不但自己可以安然度过冰河时期  那时,我们的文明和我们本身的条件,对付冰河时期这样的变化,已绰然有余。” 我心中闷哼了一声,没有说甚么,因为那时候,他们的文明进展到了甚么地步,连他们自己也弄不清楚,不过我却可以了解到,他们本身的条件是主要的,在南北极的冰原之上,也有苔藓生长,植物的生命力,本来就强得很。 奥昆续道:“地球上各种生物,在冰河时期,纷纷死亡,当时我们做了一件事  ” 他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望著他面前的那杯看来晶莹透彻的饮料,慢慢转动著杯子,缓缓地道:“可能是一件最大的错事。” 我张大了口,“那是甚么事”已经要冲口而出了。可是在我身边的白素,又碰了我一下,不让我开口,我只好忍了下来。 奥昆叹了一声:“那时,我们开始挽救因为环境变化而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生物。我们竭尽了一切力量,来保存当时地球上的高级生物,尤其集中力量保存哺乳动物。”奥昆请到这里,声调之中,有一股莫名的悲哀。白素发出了“啊”的一下惊呼声,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也足以表示她内心的震惊。奥昆立时向她望来:“卫夫人一定已经知道这样做法的结果怎样了?” 白素的声音听来相当低沉:“是,结果,那些动物度过了冰河时期,而其中的某一种哺乳动物,持续进化,形成了灵长类的动物,再进一步,就进化成人。” 奥昆道:“是的。” 听到这里,我不禁大声抗议:“那算是甚么错事,那是大大的好事。” 我说了之后,人人都以一种相当怪异的目光望著我。我还想再说甚么,这次倒不是白素阻止我,而是马基,他道:“卫,别乱下结论,你再听下去。” 奥昆却不理会我说甚么:“冰河时期在新生代的第四纪,那时,地球上的一些高山,如喜马拉雅山,还只是在初形成的阶段,真是太久远了。” 白素感叹:“那么久……” 奥昆又道:“卫夫人说得对,当哺乳类动物,进化到了灵长类,出现了猿人,再进化到了原始人的过程中,我们的确出了不少力,致力于提高他们的智力,教他们做许多事,几百万年过去,原始人再进化,变成了人,一种和我们截然不同的人:纯动物人。” 奥昆讲到这里,又叹了一声:“如果在新生代第四纪的冰河时期,我们的祖先不致力于抢救高级哺乳类动物,结果是  ”他迟疑了一下,没有讲下去。白素接口道:“不会有纯动物人。” 奥昆道:“也许。” 在他讲了这两个字之后,又是一段沉默。然后,奥昆的声音听来十分沉重:“当纯动物人  ”他顿了一顿,向我指了一下,“你们,进化到一定程度之后,我们的灾难就开始了。” 我仍不知他的“灾难”何所指。奥昆又叹了一声:“地球上有了两种人,其中的一种,在本质、思想方法上,全然没有侵略性,根本不懂得保护自己,也根本从来不必保护自己,因为在他们之间,根本不会去侵犯别人。但是纯动物人却不同,他们充满了侵略性,在我们看来,全然是不可思议,在他们的思想之中,却天经地义。” 奥昆的语调,越来越沉重。我也不禁有点吃惊,因为我开始明白了奥昆所说的灾难是甚么了。 奥昆又喝了一口饮料:“开始的时候,情形极其可怕,那是人和人之间一种原始方法的互相残杀。如果是两个纯动物人互相残杀,结果还不至于那么悲惨。但由于两种人的外形,完全一样,当两种不同的人在一起,纯动物人手中的石子,已经割断第二种人的大动脉,被割断动脉的,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估计在不到十万年之间,我们的人数,便已损失了百分之九十以上!” 我“咯”地一声,吞了一口口水,望著奥昆,望著达宝,望著白辽士,望著他们全体。 我实在想不出甚么话来说,只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 两种人一起生活在地球上,一种,已经有了高度文明,全然不知道攻击别人,一种,才进化而来的纯动物人,有攻击他人的天性。 这两种人共同生活的结果,可想而知,那等于是一个配备最精真的军团;去进攻一个完全不设防的城市  达宝曾讲过的话。 奥昆望了我半晌:“我们的祖先,实在没有办法可想,只能逃避,不断逃避。纯动物人进化得十分迅速,在不断进化之中,他们的动物性,也在进化,他们残害他人的本领也更大,不但会面对面残杀,而且会欺骗、引诱,去达成残杀的目的,而我们全然不懂得这些卑劣行径  ” 奥昆停了一下,向我、白素和马基三人望了一下:“对不起,我用了卑劣这个形容词。” 马基喃喃地道:“卑劣、丑恶,你再用多一点也不要紧。事实上,人类的语言之中,还没有甚么恰当的字眼可以形容人性的卑污。” 听得马基这样讲法,我当然感到极度不舒服,可是,我却无法反驳。 奥昆苦笑了一下:“在接下来的年月中,我们的处境更加悲惨,由于纯动物人迅速繁殖,我们的祖先继续逃避,但有时仍不能避免整族灭亡、那情形,就像是在海滩上用木棍去打杀毫无抵抗力的小海豹。” 我又发出了“唔”的一下声响,奥昆在这样讲述的时候,声调固然沉重,但那种情形,对他来说,究竟是十分远的事。当时,他们那种人,如何在毫无抵抗的情形之下,死在纯动物人的各种手段之下的悲惨情形,那是谁也描绘不出的。 我叫了起来:“几十万年,甚至超过一百万年,你们就不能学得聪明点?学会点保卫自己的本领?” 奥昆没有回答,白辽士闷哼了一声:“当人拿著锯子去锯一株树的时候,树有甚么法子反抗?” 我说道:“树是树,人是人,而且,即使是植物,也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仙人掌就长满了刺,不让野鼠啮咬。有一种植物叫荆棘,甚至还长满了毒刺,不让动物去碰它。” 白辽士道:“是。可是我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动物,而是越来越聪明的纯动物人,一大片荆棘,可以阻住普通的动物,但是纯动物人淋上火油,再放火来烧,有甚么办法保护自己?” 我瞪著在房间中的每一个第二种人,过了好一会:“现在,你们至少变得聪明点了。我就曾被你们用麻醉剂迷昏过去。” 达宝叹了一声:“这是几百万年下来,我们为了生存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对他人的侵犯。而且,我们显然做得不够好,是不是?” 我想起自己被麻醉剂弄昏过去之后的情形,不得不同意达宝的说法。 房间中又沉默了片刻,奥昆才又道:“情形越来越坏,一直到了纯动物人开始有了雏形的文明,那是大约五六千年前的事  ” 我忙说道:“等一等,你的意思是,两种人一直一起生活在地球上?” 奥昆道:“你不应该对这种情形表示怀疑,我就是一个航空公司的副总裁。” 我望了白素一眼,白素的神情也有点异样,我只好向奥昆道:“请你继续说下去。” 奥昆道:“我们一直处于下风,不论我们怎样逃避,有的逃入深山,有的混在纯动物人之中生活,竭力遮瞒自己的真正身份,但是,在斗争中,在奸谋中,在残酷的战争之中,我们总是失败,不断地失败,人数也在不断地减少,不断减少  ” 我陡地站了起来。 或许是由于我的神情十分激动,所以我一站起,每个人都向我望了过来。 我道:“这不通,你们的繁殖方法,我在达宝的温室中见过,一个人可以化成不知多少个,没有理由会人数越来越少。” 在我发表了我的意见之后,又是至少有三分钟的沉默,然后,奥昆道:“第一,这种繁殖法,无性繁殖法,还是近一千年才发现的,第二,我们全体,在多少年的失败之后,都产生了一种极度的悲观情绪,不论我们表现得如何出色,结果几乎无可避免地惨死在纯动物人种种的杀人方法之下,我们之中绝大多数人,根本已不想再去繁殖后代,给纯动物人杀戮。” 我发出了“啊”地一声,这的确是一个无可比拟的悲剧。白素吸了一口气:“你曾提及‘出色’,我能知道他们的名字?” 奥昆几乎连想都没有想,就说出了七八个人的名字来。我在听了那几个人的名字之后,也呆住了。 那些由奥昆口中说出来的人名,我也无意写出来,但他们是出色之极的人,那是毫无疑问的事。然而他们之中,有的被烧死,有的被毒死,有的被钉死,有的…… 那些人,几乎都是在人(纯动物人)的残酷天性下的牺牲品,而且残酷手段的花样之多,令人叹为观止,无法形容。 奥昆望著我,这一次,我和他相对苦笑,想起“他们”的遭遇,心情实在无法不沉重。 沉默维持了好一会,我向白素望去,发现她的眼中,有泪花在转动。我慢慢移动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臂之上。 达宝苦笑了一下:“我们是学得聪明了。我们的方法是,几乎不繁殖后代。因为我们人口的增长,只不过是给纯动物人增添新的食粮。” 我低声抗议:“我们……也不吃人的。” 达宝直视著我:“吃人,并不单指把人肉放在口中咀嚼,我相信你会知道我所说的‘人吃人’的意思。” 我只好跟著苦笑,我当然明白“人吃人”是甚么意思。在我们这个人类的社会之中,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著吃人的事件,有的人吃得人多,“肥”了。有的人,简直就叫人整个吃掉了,有的人,被吃得半死不活,只要一有机会,一样还会去吃比他更弱的人,整个社会,整个人与人的关系,就是不断的互相啮吃的循环! 白素的声音听来十分低沉:“那么,你们至少应该学会保护自己。” 奥昆道:“我们每一种保护自己的方法,都无法抵挡纯动物人的进攻。纯动物人可以毫不犹豫地因为本身的利益,而夺走同类的性命  一直以来,我们的存在,只有极少人知道,纯动物人在杀戮进攻的时候,不知道我们,你们杀异类,也杀同类。我们最后的决定是,我们尽量拣隐蔽的地方居住  ” 白素低叹了一声:“可是,可供你们躲藏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奥昆道:“是的,少得太可怜,所以我们同时,也混在纯动物人之中生活,尽量拣一些比较优秀的职业,纯动物人之中,毕竟也有少数不是那么具侵略性,我们可以勉强生活下去。” 我道:“像你们几个,就隐藏在一家航空公司之中。” 白辽士道:“是。我们一共是五个人,我们加入纯动物人的社会,由我们的上一代决定。当我们离了婴儿时期,就像是纯动物人脱开了脐带之后,我们的外形,看来和纯动物人绝无分别,我们的智力发展,比纯动物人来得快。在二至五年之间,可以获得普通纯动物人十五到二十年的知识,然后,我们就出现在孤儿院的门前,经孤儿院收养,我们的来历无可追寻,可以安全生活在纯动物人之中。” 我摊了摊手:“除非恰好被选中了来作向石灰水吹气的试验。” 达宝吸了一口气:“我们一直战战兢兢,努力掩饰著自己的真正身份,要是我向石灰水吹气,只怕世界上的人都要来研究我。” 我已经早知道了达宝不肯向石灰水吹气的原因,可是我不知道当日,马基机长在机舱之中,看到了甚么,才导致他要求紧急降落。 我用疑惑的眼光,向马基望去,马基耸了耸肩:“当时,白辽士他们在我的身边,我真是宿醉未醒,这一点,我绝对承认,可是当我偶然转过头去,看到坐在我的身边的白辽士  ”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天,白辽士,当时你究竟在干甚么?我一直未曾问过你,为甚么你的脸,会突然变得那么绿?为甚么你的头发,会突然像蛇一样地扭起来?” 白辽士摊了摊手:“我其实甚么也没有做,只不过机舱内的气压,使我感到不舒服,我需要一些额外的二氧化碳,于是,我的身体就出现了这样自然的反应。这是我们和纯动物人不同之处。如果那时,你以为自己真是醉了,那就没事了。” 马基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自己没有醉,我知道我看到的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是另一种人,我叫起来,指著你,达宝就过来按我,我打他,连能、文斯也一起过来对付我,我只好要求紧急降落。” 马基道:“唉,如果不是我们继续在纠缠,降落时,就不至于那么狼狈,死了不少人。” 文斯移动了一下身子:“我们知道身份被你看穿了,不得不保护自己。” 文斯看来一直不是很受开口,他在讲了那句话之后,停了一停,又道:“很感谢你,你并没有将我们的真相讲出来。” 马基道:“我讲出来,谁会相信?” 我道:“看来你们也相当会保护自己,编织了那样一个故事来诬陷马基机长。” 文斯、连能、白辽士和达宝四人,现出了一种忸怩的神情。达宝道:“我们没有存心害他,我们早已决定,要请马基机长到这里来,现在看来,马基机长显然很喜欢我们这里。” 马基机长“呵呵”笑了起来:“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理想的退休居住地点。” 马基机长的话,倒是实情,对一个退休的人来说,这里的平静舒适,简直是天堂。 马基又向我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吐了吐舌头:“别怪我,当你在高空飞行,一转过头去,忽然之间看到你身边的人,脸色碧绿,头发向上扬起,你会怎样?” 我想了一想:“我会慌乱,要求紧急降落。” 马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彷彿我的回答,解决了他心中多时的疑团。他点著头,喃喃地道:“连你也只好这样,那证明我没有做错。” 我看出他在航机失事之后,心理负担很重,一直在心中认为那是他自己的过失。他在受拘捕期间,甚么话也不说,当然主要原因是他认为他的遭遇,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但另外一些原因,只怕也是由于他心中的内咎,使他感到根本不必再说甚么。 他心中的那种内咎,在听到了我的回答之后,完全消除。我轻拍著他的肩头:“当然,你没有做错甚么。”我在讲了这句话之后,顿了一顿,才又道:“你还使我们知道了,在地球上,有第二种人的存在。” 我只不过随便这样说说,想不到奥昆他们,都表现得十分紧张,奥昆立时道:“卫先生,你不会将我们的存在,公布出来吧?” 我望著他们紧张的神情,叹了一口气:“放心好了,就算我公布出来,地球上还有一种人,是循另一种进化程序而来的高级生物,有著动物和植物混合的特性,你猜结果是甚么?” 奥昆的神情显得十分犹豫:“我……不知道。” 我像是开了一个成功的大玩笑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我会被当作一个疯子,关进疯人院去。” 我以为我的解释,已经再明白也没有了,但是看他们几个人的情形,还是有点担心。我看出他们对我玩笑式的态度,并不是如何欣赏,正想再解释一下,白素已然以十分诚恳的声音道:“各位放心,能蒙你们请到这里来,付以信任,绝不会做对你们任何不利的事情。” 奥昆吁了一口气:“别见怪,实在是多少年来,我们上当上得大多了,请你们来将我们的一切,讲给你们听,对我们来说,是极大的冒险。” 我道:“事实上,你们现在很安全。” 奥昆苦笑著:“谁知道能维持多久?” 白素先作了一个手势,然后道:“请你原谅我的好奇,你们……你们现在,大约还有多少人?” 奥昆他们互望了一眼:“不到三千人。” 我和白素不禁同时发出了“啊”的一声。不到三千人!这实在极其可怕!他们一度是地球的主人,是最先进的生物,可是,如今的孑遗,只是三千人,而纯动物人,有四十二亿之多! 难怪他们如此致力于掩饰自己的行藏,要是一旦被四十二亿人知道了他们的存在  一想到这里,我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白素道:“我在达宝的温室中,见过你们的繁殖方式,你们其实可以  ” 白素犹豫了一下,像是不知该如何措词才好,达宝已经道:“关于我们的人口,不想增加太多的原因,已经解释过了。” 白素“嗯”地一声:“你们每一个人,都有相同的一个……化身,那是繁殖的结果?” 达宝道:“是的,但那只是我们几个混迹在纯动物人中生活的人,才有这样的情形。” 白素又道:“你们四个人,曾在飞机出事之后,在机场附近,驾著车,撞倒了一个人  ” 白辽士等四人互望了一眼:“这件事,我们心中一直十分抱憾,那人  ” 白素道:“受了伤,没事。” 白辽士松了一口气:“当时,飞机失事,心中极其慌乱,我们实在不知道怎样才好,所以就用一种特殊的通讯方法,通知了他们四人,他们外形和我们相似,完全是独立的另一个人。我们想向他们四人求助,看看是不是有甚么方法,可以令我们在困境中得到助益。后来,我们又看出马基机长比我们更慌乱,所以又通知他们离去。他们在离去途中,撞倒了那位先生,真是意外。”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道:“我曾遇到的白辽士先生  ” 白辽士笑道:“那不是我  ” 他说著,做著一个奇异的手势,同时有极短的时间,像是在凝神沉思。接著,房间的门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神情笑嘻嘻地,突然向白素一伸手,手中有一柄极其精致的小手鎗。 他手中那柄小手鎗的鎗口,对准了白素,他立即扳动鎗机,“拍”地一声响,鎗口中有火焰燃烧起来,那是一只枪形的打火机。 他笑著:“卫夫人,你好!” 我看看进来的这个人,又看看白辽士,这两个人,一模一样,世界上有相似的双生子,但是他们的相似,和双生子绝不相类,他们根本是一个人,完全一样。可是,却又可以看得出他们不是一个人,因为外形上虽然一模一样,但性格方面却不同。 白辽士很稳重,而进来的那个人,却显然十分活泼,爱开玩笑。 白素笑著,就那柄精致的小手鎗口冒出来的火焰,点著了一支烟,吸了一口:“你好,我应该如何称呼你才好?” 那人摊著手,道:“名字是没有意义的,你如果喜欢,就叫我白辽士第二好了。” 白素道:“随便,二世先生,你那天,是想将我带到甚么地方去?那个海湾,后来我去了,甚么也没有发现,只看到了一个采紫菜为生的可怜老人。” 二世本来一直是笑容满面的,白素也没有讲错甚么,可是他的脸色,却突然变得阴沉起来,而且,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他的脸上,浮现了一种暗绿色。 我已经知道,当他们的脸上,浮现那种颜色之际,是他们的内心激动或愤怒的表示,就像纯动物人的脸红一样。 白素也呆了一呆,不知道自己的言语之中,有甚么地方激怒了他。二世又“哼”了一声:“那个卑劣的老人。” 白素十分惊讶,道:“那个老人,他……对你做了甚么卑劣的事?他是一个可怜的贫穷的人,为生活而挣扎,他对你做了一些甚么?” 二世向奥昆等人望了一眼,像是在徵询他们的同意,是不是该说些甚么。奥昆道:“卫先生和夫人,我们可以信任。” 马基叫了起来:“我呢?” 奥昆及所有人,都不出声,过了片刻,连能才道:“机长,你在这里,自然是我们的朋友。” 连能这样说,说来说去,还是表示不相信马基,我以为马基一定要十分生气,谁知道他在呆了一呆之后,叹了一口气:“对,在离开这里之后,我对我自己的行为,也不敢担保,我们……毕竟是充满了动物的劣性的,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我有点气愤,瞪著马基:“别妄自菲薄,我体内也不见得有叶绿素,我就不以为自己有甚么卑劣。” 马基显然不想和我争执,只是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我转向二世:“好了,那个采紫菜的人,对你作了一些甚么?” 二世先吸了一口气:“像那个采紫菜的人,我虽然明知纯动物人的性格,但还是忍不住去相信他,认为在他那样的情形下,一定是不会再去伤害别人,可是结果,你看  ” 二世讲到这里,弯下身,拨开他头后面的头发。每一个人立时可以看到,他后脑上的头发,少了一片,在少了头发的地方,是一个相当大的疤。 这样的一个疤,略有经验的人看来,一望而知,是一件硬物撞击所造成。当时撞击的力量,可能还相当大,一定曾头破血流。 我一看到那个疤,就叫了起来,道:“别告诉我疤是那个采紫菜的人造成的。” 白素向我提及过那个采紫菜的人,二世的体格魁伟雄健,怎么会任由人袭击? 二世叹了一声:“很对不起,就是他,就是这个我认为要用全副同情心去帮助他的那个人。” 我涨红了脸,还想说甚么,白素重重撞了我一肘:“请问经过的情形怎么样?” 二世指著奥昆他们:“他们喜欢飞行,我们几个,喜欢航海。我说我们几个,就是五个人,样子和他们一样的。” 白素道:“是,你们有一艘船白色的。” 二世点头道:“不错,那般船,从设计到制造,全由我们自己动手,那是一艘好船  ” 我实在有点忍不住:“别说你那艘船,说说你头上的疤。” 二世道:“这艘船,停在海边,我们由这艘船上登岸。我去会见卫夫人,目的本来是想邀请卫夫人到船上去,向她说明一切,但后来,我改变了主意,我怕我们的秘密会就此泄露。所以  ” 我道:“所以,你安排了撞车。”我指著白素:“她几乎被你撞死。” 二世忙道:“绝不会,我经过精密的计算,知道可以令得她暂时失去知觉,但是不会有任何损伤。事实的确是这样!” 我不觉无话可说:事实,的确是这样。 白素道:“当时你使用的是甚么方法?” 二世的神情,像是一个做了一件顽皮事情而被捉住了的顽童一样,又忸怩,又有点得意,他道:“甚么方法?不过是催眠术罢了。” 白素摇头道:“催眠术?我自己在这方面的造诣十分深,你不可能这样轻易就将我催眠的。” 二世摇著头,道:“你们的催眠术,在我们看来,就像是科学家看小孩子一样,太幼稚了。” 我又想说话,但白素又立时制止了我:“你的意思,是你们在思想控制方面  ” 二世大摇其头:“思想控制?这个名词,用得十分不当,我们绝不想控制任何人,只不过我们的脑电波比较强烈,我们的通讯  ”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又向奥昆他们投以徵询的眼色,我在这时,陡然省起:“你们的通讯方法,可以利用脑电波来进行?” 我之所以陡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来,是因为我想起了刚才,在二世进来之前,白辽士曾有极短的时间,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接著,二世就推门而入。 由于二世的样子,和白辽士全然一模一样,一看到了他,不免会引起一阵惊愕,所以将白辽士的特异神态,忽略了过去。同时,也没有想及何以白辽士并没有作出任何的反应,二世就在恰当的时间进来。 如今想起来,分明是白辽士的精神一集中,二世就受到了感应,所以就出现了。 二世笑道:“是的,我们可以用思想互相感应的方法来通讯。” 白辽士道:“这也就是我刚才提到过,在飞机失事后,我所用的特殊通讯方法,当时他们恰好在附近,所以可以到来。” 我吸了一口气,这种用脑波感应的通讯,在我们纯动物人之间,不是没有,但是被视作一种极其神奇的力量,看来在他们之间,极之普通。 我又问道:“隔多远都可以?” 二世道:“有一定的距离限制,一百公里左右,没有问题。” 二世又抚摸了一下脑后的疤:“我见过几次那个采紫菜的人,觉得他很可怜,送了他一些钱,好让他的生活过得好些。” 我道:“那没有甚么特别,我们一样会做同样的事。” 二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别打断他的话头:“我给了他钱,来到海边,坐著,还在继续想是不是要再和卫夫人接触,那人已来到了我身后,用一块石头,重击我的后脑,令我昏过去,将我剩下的另一半钱抢走了。” 我和白素互望,苦笑。 二世一定是在给那采紫菜的人钱的时候,将他所有的钞票,取了出来,分了一半给对方,一半放回自己的口袋之中,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有发生。你帮助了一个人,这个人非但不感激,反而倒过来害你,或者,用种种不同的方法,需索更多。 那么普通的事,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正是由纯动物人的卑劣本性所推动。 在纯动物人和纯动物人之间,发生这样的事,双方都有一定的防御和进攻能力。 但是发生在一个纯动物人和一个动植人之间,后者就一点防御的力量都没有。 我和白素都无话可说,二世道:“幸好他以为我死了,抢了钱就逃,如果他够镇定,蹲下来好好看一下我,我的秘密,或许就被他揭穿了。” 他们的脑电波强烈,可以互相通讯。他们是地球上最早出现的高级生物。如今地球人的文明,最早期,由他们的传授而来。他们的科学进展,虽然因为人口大量丧失而不会进步得太快,但是他们所掌握的知识,远在我们之上。 可是他们却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免受侵略。他们的悲剧命运,是注定了的。 二世和那个采紫菜的人相比,二世优秀了不知多少倍,可是两个人,一旦面临原始的争斗,二世就全然不是对手。别说那人是在背后用石头砸他,就算是当面用刀刺他,只怕二世也会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才好。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他们的真正悲剧根源。 房间中的沉默,维持了相当久,我首先站了起来,拍著马基机长的肩:“希望你在这里,感到快乐,我们要告辞了。”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我和白素站在一起,我神情严肃:“各位放心,我绝不会做任何对各位不利的事情,请相信我,一个纯动物人所作的承诺。” 奥昆说道:“当然相信,虽然,我们仍然认为这是一项极大的冒险。” 二世喃喃道:“纯动物人的承诺,承诺……” 他没有对我的承诺作甚么批评,但是他心中想说的是甚么,我倒可以了然。 我也无法作甚么进一步的保证,只好假装听不见。 奥昆道:“要不要看看我们这里的详细情形?” 白素道:“好的,你们的存在,实在梦想不到,能进一步了解一下,求之不得。” 达宝走前两步,打开了门,我们一起走出了房间,走出了建筑物。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我和白素参观了许多建筑物,看到了约莫一百多个“第二种人”,并且在太阳下山之后,参加了一个极其愉快的野火会,和他们无拘无束地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然后,仍然由达宝驾著小船,送我们出去。 到小船冲出瀑布之后,另一艘船已停在河边,由我们自己驾驶离去。尾声 事情到这里,本来已经结束,但是有几件事,还是不得不说一说。 我和白素,在离开了之后的第三天,又曾回来过,循著达宝带我们前来的旧路,穿过瀑布,在山洞之中转来转去,全然无法找到途径通到那个小山谷去。 我们回去的目的,是想把他们的情形,用摄影机拍摄下来,同时我还有一点私心,是想用一柄小刀,趁他们之中任何人不觉,刮下他们的一点皮膜,看看是不是可以用细胞培育法,培育出一个第二种人  这样做,显然对他们不利  这已经违反了我的承诺。 无法找到他们的聚居地之后,我又曾费了相当长的时间,去观察自己接触的每一个人,想再发现一个第二种人,一直到完全没有结果时,我又第二次违反了承诺,将和他们打交道的经过,为了出来。 他们的存在,一直是一个极度的秘密,一写出来,当然对他们不利。 难怪当日,二世曾咕哝道:“纯动物人的承诺!”虽然,我明知道,告诉世人,地球上有第二种人的存在,他们优秀,他们是动物和植物的结合,循另一种途径进化,那不会有人相信。更多的人,会嗤之以鼻,当作是胡说八道。 我不想再作进一步解释,但是要再提醒一下,看看一开始就讲过的那个笑话。 用望远镜去看登陆月球的太空人,绝看不到。 在四十二亿人中,要看第二种人的机会也太少了。 或许你的身边,就是一个第二种人,多留意一下他们的脸色,当他们的脸上,忽然呈现一种暗绿的颜色时,不必害怕,他们不会伤害你。 甚么时候见过一朵花去伤害另一朵花?只有动物,才会互相残杀。 --------------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